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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缇萦》选载
2010-12-08 08:57:44      来源:中国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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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媪年纪大了,脾气有些倔,加以她也喜欢阿文,所以一听这话,顿时抢白:“家里少了一个人,我问都问不得一声吗?”

淳于意语塞,唯有报之以苦笑。缇萦一看这情形,怕又惹父亲生气,深悔多事,便站了起来,一面使眼色,一面把卫媪推走了。

“我告诉你吧! ”等她重新回到淳于意身边时,他握着她的手说,

“我好恨,恨阿文不成才!”

这话叫缇萦的心里难过,但是,她觉得他还是不要说什么的好。

“我宽恕他多少次,总巴望他有一天会改过自新。可是这一次在临淄,我是真的绝望了,也真的忍无可忍了。”

接下来,淳于意把朱文在临淄替大贾伟家的小儿看病诈财的行为,以及宋邑想留他,而他傲然不顾,要去闯荡江湖的经过,细细讲一遍,只瞒着朱文买绣襦的那件事不说。  一路听,一路把缇萦又气又恨得要掉眼泪。所气所恨的是,朱文深知父亲疾恶如仇的脾气,就该时时检点,过去曾劝过他不知多少次了,就是不肯听人一句话。如今不知流落在何方,叫人牵肠挂肚为他担心。害己害人,太可恶了!

想到恨处,她微微咬着扁贝似的门牙说:“随他去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要理他。”  这话是淳于意所未想到的。等会过意来,心里顿觉宽松。他一直感到不安的是怕他女儿失去一个青梅竹马的伴侣,表面不说,心里难过,此刻看她如此明白是非善恶,能够毅然割舍,岂不可喜?

他在想,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要再说两句话,叫女儿死心塌地,永断瓜葛。于是他略略想了想,故意装作不信似的:“缇萦,你别骗我!”

“骗?骗什么? ”

“阿文从小跟你一起长大,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会想念他?”

“谁要想念这个没出息的人! ”缇萦愤愤地加上去一句,“哼!我永远也不会想他。”  这使得淳于意更满意。“好吧! ”他轻快地说,“既然不想他了,就不必再谈他。你先到厨下看看,有什么饮食,先取些来我吃。”

走出屋子,缇萦想哭,好不容易忍着。一直忍到夜间归寝,蓄积已久的眼泪,才得尽情一泻,枕衾上,无声无息湿了一大片。

不知他此刻在哪里?她一直就只会这样想。除了一年两次回到嫁在近处的二姐家做客以外,她从未出过里门一步,无从想象一个人离开了家,还有何处可以安顿。

他必须露宿在人家檐下。这个天气,风露中宵,容易得病,一病下来无衣无食怎么办?想到这里,心头如打翻了热醋似的,眼泪又流个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哭干了眼泪,哭倦了神思,渐有睡意,仿佛听得窗外有声音,缇萦怕是穿窬而入的小窃,悚然一惊,微微抬头离枕,侧耳屏息,静静听着。  是有声音,极低,好像在唤:“缇萦,缇萦 !”

奇怪了,何以有似幻似真的声音?她觉得有些头晕。对了,她想起曾听父亲说过,有种叫做“掉眩”的疾病:一个人忧思过甚,气血不调,就会有这种触处皆幻、疑神疑鬼的病象。赶快定下心来,排除杂念,好好睡吧!

头一着枕,刚闭上眼,好不奇怪,那声音又来了。随后又是骨碌碌一声响,似乎有样什么东西滚了过来,她伸手出去一摸,凭感觉就可以知道,握在她掌心里的,是她最爱吃的栗子。  有实物为证,这可不是什么“掉眩”,更不是梦境。想到这里,她忽然醒悟,那颗心怦怦的,一下接一下,直跳到喉头,连呼吸都很困难了。

“缇萦,缇萦!”

不是朱文的声音是谁?她简直吓坏了,吓得手足无措。这要让父亲听见了怎么办?  “缇萦! ”朱文的声音中,显得有些不耐烦,“怎的睡得像死猪一样? ”

他得稍稍提高了声音,倒是警惕了她。这样喊下去,非把睡在东厢的父亲惊醒不可,无论如何得要赶紧禁止他再喊。

于是,她翻身坐了起来,还在穿衣服,朱文在外面已经听见了,欣然相问:“你醒了? ”  缇萦不答,匆匆披了衣服,踩着细碎的步子,走到撑开着的北窗下,黑暗里望见影绰绰的朱文,心里一酸,双眼越发模糊——随后是一阵无可名状的喜悦和不知来自何处的兴奋,兴奋得手足发抖。

“缇萦! ”朱文轻轻地喊着,从窗外伸进手来,接着身子一长,似乎在爬窗子。

缇萦大惊:“你要干什么? ”

“我要进来。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

“不行,不行。 ”说着,她用两手去推朱文,人倒是推下去了,两手却握在人家手里了。  “那么,你到后院 !”

她住的西厢,只有一道门通正屋,而正屋的门早就闩上了,怎么出得去?  “不行,我无法出来 !”她又想到了父亲,使劲夺着手,轻声喝道,

“你好大胆子,还不快走!”  朱文轻轻地笑了。“师父必定告诉你了。”他说,“你不能听一面之词,也该让我有个诉冤的机会。”

这话惹得缇萦大为不悦,她是孝顺女儿,听不得这样的话。“我不听爹的话听谁的? ”她冷笑一声,“哼,冤枉了你?你是天下第一个君子好人?”

“虽不是第一也不坏。 ”朱文紧接着又说,“师父骂我犹可说,你此刻也骂我,可真是冤上加冤了。你不想想,都是为了你才闹出来这么个纰漏。”

“你简直是胡说!与我何干? ”

朱文诧异之至:“师父没有跟你说——”  “说什么? ”

“我替你买绣襦的事。 ”

缇萦也诧异了:“何曾说过? ”

“这就是了! ”朱文的口吻,越发欣快,“师父为何瞒着这件事不说?你想想看。”

缇萦看这情形,可以想象得到,内中必是另有一番曲折。她自然想知道。但又怕时间长了,万一父亲半夜醒来,发觉了可是一场难以收拾的大风波。

她还在踌躇不决时,朱文却在催促了。

“你快从窗子里爬出来,我细细告诉你。 ”朱文又说,“而且我还有东西给你。”

“我不要。 ”

这不要是不愿收受他的东西,还是不愿越窗到外面去,朱文弄不清楚,他也有些担忧,怕师父半夜里起来小便,正好发觉。那一来,会把缇萦吓坏。因此,他不再浪费时间,举起手里的一个布包,隔窗递了进去。

“是什么? ”缇萦不接,却这样先问了一句。

“你打开来就知道了。 ”

有片刻的迟疑,她终于不忍拒绝。布包一接到手,就知道里面有一袋栗子。似乎还有一件衣服——是的,是一件短襦,黑影里看不清颜色,只隐约看到白色的花纹。不过她知道那是什么料子,在手里,又滑又软,十分舒服。她把绣襦抖开在身上比一比,尺寸似乎也合适。虽然她看不见自己穿上这件珍贵的华服是什么样子,而且她也从没有穿过绮罗,可是,她在想象中已经清楚地看到自己——比阳虚侯的女儿更美。

这使得她有无比的快乐。而这快乐,来得太骤,去得太快。她想到了父亲的话!

“我不要! ”她把绣襦递出窗外,声音中带着委屈。

“为什么? ”朱文不高兴地问。

缇萦默然。她觉得说什么话都不能表达心中的意思,就是能够表达,她也不愿说,因为那会使得朱文更不高兴。

“我知道了。 ”朱文伤心地自语,“都以为我是生性下流,看不起我!”  这句话把缇萦说得急了,立即抗议:我没有看不起你。

“你冤枉我,”

“那么,你为什么不肯要我的东西?”

“这……”缇萦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有了衣服不能穿,还是不要的好。”

“谁说不能穿? ”朱文马上反驳,“师父常常有人请了去看病,或者到处去采药,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那时谁管你穿什么?”

他的思路就是那样快,花样就有那么多 !缇萦被说得心思活动了。然而转念又觉得背着父亲做违反教训的事,就是不孝,还是有理由可说的。

“我不做这种事。 ”她说,“当着爹爹是一种样子,背着爹爹又是一种样子,这还像人吗?”  “那么你是说我不像人? ”

“我说我。谁说你! ”

“好了 !好了 !我不跟你争。 ”朱文从窗外伸手进来,握着她的手说,“总而言之一句话,如果你从此不理我了,你就不要收这件衣服。”

这是两回事。他这样相逼,真叫缇萦又着急,又为难,并且恨他不讲理,于是赌气答道:“就收了你这件衣服,你这样惫懒,我也不要理你。”

朱文慢慢松开手,轻声笑着。

就这时隐隐听得东厢有咳嗽的声音,缇萦大为惊惶,低声催促:

“爹爹醒了。你快走吧! ”

朱文却报以一声低喝:“别出声! ”

缇萦屏息着静听,东厢果然有响动。朱文却如一头猫似的,毫无声息地一蹿,没入黑暗之中。不一会儿,听见堂屋的门开了,然后有脚步声,近而又远,远而又近,直到再听见开堂屋的声音,缇萦才把一颗悬了半天的心放下。总算好,父亲上一趟厕所,来去都未发现朱文。

于是,她想到了那件绣襦,把它穿着身上,不断地、轻轻地抚摸着,心里在想着朱文,不知他从何而来?住在何处?今后怎么办?还有,在临淄究竟是为何才惹得父亲生那么大气?这些都是她渴望知道的。刚才白糟蹋了工夫,一句正经话也未说,这时想想,真太可惜。

忽然,北窗下又在轻唤:“缇萦! ”原来朱文未走,缇萦就像那天见她父亲不期而归一般,顿有意外的喜悦,匆匆走到窗前问道:“你躲在哪里?”

“我在师父窗下,等他睡熟了,再来看你。 ”朱文说,“你放心吧,师父打鼾像拉风箱,这一觉非到天明不醒。”  这一说,缇萦的胆子壮了,心情也轻松了,笑道:“你倒像会做贼,来无踪,去无影的。”

“你骂我,我要罚你!来,把手给我。”

“干什么? ”说是这样说,她仍旧把一只小小的白手伸了给他。

他倚着窗户,捧着她的手,闻着,缇萦的心头,飘浮着新年饮了屠苏酒以后的那种感觉。

“现在, ”她轻轻抽回了手说,“你该告诉我在临淄的事了吧? ”  “好,等我细细告诉你。”

于是,朱文把如何为伟家小儿看病,如何到东市买绣襦,如何发现师父先他到了伟家,以后如何大发雷霆,割破了那件绣襦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比父亲所说的,要曲折得多,缇萦听了大为不安。她无法判断谁是谁非,只觉得祸事都从她而起,对父亲,对朱文,她都有歉疚。

心里乱得厉害,有无数的话,不知从哪句说起,只怔怔地想着。这使得朱文深为不解,“你怎么不说话? ”他问。

“我在想,这件绣襦虽好,是个祸根。”她说,“我不要! ”

“又来了! ”朱文一听她的话,就要冒火,“你如果不要,尽可以像师父那样,把这件衣服割破,弃掉!”

听他的语气,缇萦愈觉歉然,便即改口:“好,好,我要!”

朱文却是意犹未足,“你只是敷衍我。 ”他说,“早知道你并不喜欢,我何苦为它惹师父生那么大气,又特意设法去再买一件,老远地赶来送你?我的心意,我的心思都是白费 !”  话说得太重了,缇萦又是着急,又是委屈,为了表明心迹,她咬一咬牙说:“好!你既如此说,我明天就穿,让爹爹对我也大发一顿脾气,省得只你一个人挨骂。这样,你的气好平了吧?”  岂止气平?朱文就凭这几句话,为她所受的一切苦楚和委屈,都是值得的。于是他嘻嘻地笑道:“我也不过随便说了一句,就惹得你如此!”

“你只管你自己想说什么,就什么,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 ”缇萦想想,为他哭了半夜,衾枕皆湿,自己的这片心,他又何尝知道?岂不也是白费吗?这样一转念,愈觉委屈难申。但是她不肯在他面前哭,强忍的眼泪,化作惩罚的恨声:“不管,我明天一定要穿这件衣服,省得辜负了你的一番盛意。”

这都发生了预期的效果,朱文在黑头里面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说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心里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好半天,他怯怯地问:“缇萦,你这话不是吓我吧?”

“吓你? ”

缇萦听他的语气,感到了报复的快意:“是不是吓你,明天一早你就知道了。”  朱文又待了一会儿说:“好吧,明天一早我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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