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杰在外打听了一大圈失望而归，进屋就疲惫地倒在了地铺上。 “……太难了，一是要本地户口，二是最少5万块注册资本。户口我是有，可5万的注册资本咱上哪儿弄去啊？” 坐在一边看汇编书的陈顶天不禁也皱起了眉头。正当两人沮丧之际，门被重重地撞开，只见刘先武用板车拉着一台电脑回来了。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困境中的一注强心针，万里之行总算是向前迈了一大步。屋子角落里有个简陋的炉灶，晚上王清越煮了一大锅面，清汤挂面的看着也没什么油水。没有桌子，面碗只能放到地上，4个人都蹲下身子，一人端起一碗狼吞虎咽地吃着。冉晶自己找来了，她一进门谁也不理，就死死盯着蹲在最外面的刘先武：“哟，这就是你们公司啊？办公室和食堂搁一块儿了！” 刘先武把碗往地上一放，没好气地站起来：“咋了？宿舍也在这儿呢！想吃就来一碗，不想吃少废话！” “这夏天漏雨冬天灌风的地界，能出啥正经公司？跟我回去，上我姨那儿去！” 望着老婆瞪圆的双眼，刘先武犹豫了几秒：“我……我不去，我就住这儿！要去你去。” “你鬼迷心窍啊？不去就把电脑给我还回去，我可不想为你们这破公司背一屁股债！”说着她就要去搬电脑。冯杰想说什么，又看陈顶天端着面条没说话，便也没做声。可刘先武不答应了，他好像真的动了怒，冲着冉晶吼道：“你敢！” “陈顶天是你什么人啊？一叫你就走。行，你爱待哪儿就待哪儿吧，饿死冻死也甭找我来！” 王清越要出门去追拂袖而去的冉晶，被刘先武横手拦住了。冯杰笑着在旁插科打诨：“没关系先武兄弟，老婆去了自由可就要来了，这是好事儿啊！” 吃完饭，4个人围坐在一起翻口袋，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交给刘先武，算是公司的启动资金。刘先武清点完毕，沮丧地发现只有1732.48元。冯杰叹了口气说：“唉，陈顶天，不是我说你，早不翻脸晚不翻脸，非得快发工资的时候跟海广大翻脸，咱俩那一个月工不白打了？我们一人5000呀，小一万的工资都让你闹腾没了！”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陈顶天，当时的情况是雷已经顶在那儿了，不得不炸。刘先武就更抬不起头了，因为他连10块钱都拿不出来，想到这他就觉得自己简直不是男人。这一切陈顶天都看在眼里，他拍拍刘先武的肩膀：“没事，有点钱总比没有好。先取500出来，明天给那个卖电脑的，其他钱你就先管着。钱少了点，委屈你这个财务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会忘了公司的第一笔账，这1732.48元。

月色朦胧，冯杰和刘先武都睡得很沉，发出轻微的鼾声。帘子那一边，躺着的王清越醒过来，发现陈顶天还在电脑前忙碌着。她悄悄地起来从暖水瓶里倒出半杯的开水，放在陈顶天面前，他这才抬起了头。王清越坐在陈顶天身边，他充满爱怜地看着她，小声地说：“跑了一整天，辛苦你了。” “你不比我还累？”王清越笑笑，靠着他的肩。两个人一脸幸福。 4 为了不落在刘先武后头，冯杰一咬牙，第二天还是站在了聚大浪门前，他知道能帮上忙的人只有梁红玉了。对于他的到来，梁红玉第一反应当然是惊讶，要是让海广大撞见了那可又是天雷动地火。 “红姐，我是为了我哥们儿陈顶天来的，”冯杰有心机，把她最在乎的先搁最前边，“我们想一起开个公司，软的我们已经有想法了，就是想求红姐你来帮我们注册。” “这忙我可帮不了。那天把你俩送回去就让海总臭骂我一通，你们的忙我不敢再帮了。” “你还怕海总？红姐，你可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啊！” “我也是打工的，为什么不怕？” 冯杰只好拿陈顶天说事了，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梁红玉阐述那个男人的梦想，时刻注意着梁红玉表情的细微变化。 “你帮帮陈顶天啊！他说要开发中国最好的软件，要让全国人民都用上我们中国自己的软件。这不是我吹的牛，是陈顶天说的。这忙你要是不帮，全国人民都得怪你！说不定他以后能成中国的比尔?盖茨，深圳的求伯君呢！” 这俩人梁红玉一个也不认识。 “反正都是搞计算机的，能造福全人类！你想想，陈顶天可是有大抱负的人啊！他这辈子就想不断改造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你要是不帮他，他信心一受挫，指不定就一蹶不振了，这罪过……红姐，就注册个公司，5万注册资本用完就抽走。我知道在聚大浪注册公司的事全归你管，这事太小菜了！” “不是我不帮你，我是怕注册了公司，你又犯更大的错误。” “我会犯错误，陈顶天会犯错误吗？” 一句话将梁红玉反问住了。冯杰成功地找到了她的软肋，她不可能不帮陈顶天。

现在还有个问题，就是他们的公司还没有名字，这样是无法注册的。冯杰一回来就纠集众人，他们坐在一起集思广益。这时王清越从屋外搬进来一张行军床靠放在墙边，刘先武问她买床干吗，王清越只是神秘地冲他们笑了笑。 “清越睡床应该的，不像我们男人。赶紧起名字吧，工商局那边等着我注册呢！王清越，你学新闻的，认识的字多，起一个。” 王清越可爱地皱起眉头：“我最怕起名字了。” 刘先武想了想，说：“叫大陆吧，大陆公司，多壮阔！” “说你土你就掉渣，什么大陆公司，一听就是大路货！给你机会你都想不出来，瞧我的。”说着冯杰拿出张纸，在上面写了个“8”字，“广东人最喜欢这数！咱公司也带个“发”字，又好听又好记……叫深发？要不，叫广发？实在不行，叫特发！” “你这些名字也不太入耳啊！”刘先武很是不以为然。 “不好听没关系，管用就成。起名为了什么？不就为了靠这名多赚点儿钱吗？” “你们3个人办公司，不行叫三人行。”这是王清越的建议。冯杰也不满意：“太文了，再说公司也不能只有3人啊。” 一直没发言的陈顶天看着纸上的“8”字若有所思。他拿过那张纸，将它横过来，纸上的“8”成了“∞”。他把“∞”举到冯杰面前问道：“冯杰，这符号还记得么？” “……无穷大？” “没错，就叫无穷大软件有限公司！无穷大就是在自变量的某个变化过程中绝对值无限增大的变量。公司标志就是这符号！在深圳，我们的力量，要从一到无穷大！”陈顶天越说越激动，感染了身边所有人。 “无穷大！我们要拥有无穷多的财富！众人都看着那个横放的“∞”，壮志在心中涌起生成。

人潮拥挤的电子一条街上，挺着大肚子的冉晶到处散发传单，每走一步都显得很吃力。王清越钻过人缝来看她，不由分说就夺过一厚摞传单帮她发起来，还有样学样地大声吆喝着：“最新品牌机，八折优惠了啊！买电脑，送软盘啊！” 冉晶充满好感地望着王清越：“你个大学刚出来的，让你干这个太埋汰你了……清越，你说你在北京好好的，干吗来深圳啊？” “嫂子，那你为什么跟先武来深圳？” “还不是为了肚子里这货？实话跟你说，我跟先武有了，他家嫌我才高中毕业，死是不答应。没办法，先武把户口本偷出来，我们俩就把证给领了。我们文登小地方，一点破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总有人指指点点，我不耐烦就带他来深圳投奔我姨了……谁知道深圳这么难混啊！那头驴，这几天还跟我耍倔呢。” “其实他特想你，每天都睡不着觉。他呀一直想跟你道歉，但就是放不下男人那身段。要不，你上我们那儿看看他去？”王清越试探着。 “那没良心的，多瞅一眼我都嫌烦！”冉晶装出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清越妹子啊，陈顶天能看上先武，我挺感激的。打心眼里我也觉得你们家男人能成事，我就是怕先武吃亏，怕……这肚子的孩子，早不来晚不来，我……” 眼看冉晶的眼泪就要绷不住，王清越赶紧说正题：“嫂子你别哭啊，你到我们那儿住吧，人多力量大。而且，其实这事，我还有点儿私心。” “啥私心？”冉晶一愣。 “不瞒你说，每天跟3个大男人住一块儿，我挺不习惯的，我特希望你能过来陪陪我。那屋子虽然不大，但大家伙都是年轻人，也挺开心的。嫂子，我就替先武求你了，你不在他天天都没精打采的，干什么事都没劲……” 冉晶想了想，忍不住笑了：“妹子，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先服个软。刘先武为了我遭了不少罪，我哪想离开他呀！苦，咱不怕，多大的苦我小时候都吃过。” “那我们这就搬东西去吧。”善良的王清越就这样劝和了刘先武夫妇。 5 梁红玉从车上下来，周边城中村的环境让她皱起了眉头。她走进小平房，掀开帘子看到陈顶天在全神贯注地写着程序，她便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倒杯水。”陈顶天目视着电脑屏幕，手底下行云流水，显然他是把来人当成王清越了。梁红玉并不解释，给他那个大茶缸里倒满水，放在他手边。在梁红玉眼里，陈顶天打字的样子像是一位钢琴师，而他喝起水来又是那样地充满男子豪气。看着看着，她竟有些着迷了，可一句话将她无情地拉回了现实。 “清越，你不是说要去电子一条街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不是王清越。” 犯这种错误让陈顶天很是过意不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孩子气地乐了。 “冯杰居然没吹牛，你们真是在开发软件啊。瞧你，真能跟数字较劲，这么多字，得写多久啊？”梁红玉觉得这样问显得自己有点傻，于是从包里拿出一个拴着红绳的翡翠挂坠递给陈顶天，“你结婚那天我来得匆忙，没买什么礼物，也实在不知道买什么礼物送你们，这个给你吧。” “这么漂亮，该不会是传家宝吧？我不能收。” 梁红玉笑了：“什么传家宝，我们家是农村的，可苦了。这个是有一年一个云南客户欠我1000多块货款，他用这翡翠抵债，说这东西是个宝贝，不止1000，我就接过来了。” “是宝贝我就更不敢要啦！”陈顶天一个劲摆手。 “又不是送你的，我送王清越的。我留着也没用，清越戴合适。” 看她很坚持，陈顶天便收下了那块翡翠，并替妻子道了谢。气氛似乎又重新尴尬了，想了想找不到其他话题，梁红玉就匆匆离开了小屋。

傍晚，冉晶提着行李出现了。她进门就对刘先武表明态度，自己来不是向他服软，而是给王清越面子。刘先武自然是高兴得只会点头，赶紧把媳妇手里的包接过来放在地铺上。 “……我肚子这么大，地上咋睡呀？”冉晶有点愣了。一旁的王清越架好了行军床，笑着说：“嫂子，早给你准备好地方啦！瞧这儿，有床。” 此番举动让刘先武两口子甚是感激，王清越在这间屋子里简直就是天使般的存在。陈顶天也拉开布帘走出来，笑盈盈地对冉晶表示欢迎。站在墙边的冯杰看着两对夫妻，长叹一声：“你们他妈都是公的母的一对配一对，敢情就我是多余的！” 冉晶接话可快：“冯杰兄弟，你不是老惦记着那个总管吗？不行你把她弄来，以后公司车都有了！” “谁惦记她呀！冉晶，我跟你说，就她那文化水平，我还看不上呢。” “文化水平不行怎么了，文化不行不代表人不行！你可别瞧不上我们没文化的！” 不小心踩了雷，冯杰也不愿待在这里受刺激，索性出门逛大街去了。走着走着，无意中就到了聚大浪的宿舍楼下，他想了想，决定上去看看。敲了半天梁红玉的房门也没人应，又过了一阵，对面的门开了。对方只是说梁红玉已经不住在这里，然后不等冯杰再问就关上了门，弄得他一头雾水。

无穷大公司元老的早餐标准，是油条馒头加白开水。趁陈顶天他们不注意，刘先武把王清越叫到门口，小声地说：“清越，账上不到100块钱了，咱们几个光吃喝都撑不了几天了，公司只出不进的，得想想办法。” 王清越倒是很平静，她对这种状况的发生早有心理准备。昨天夜里陈顶天要给她戴上梁红玉送的翡翠，虽说是结婚礼物但她仍然觉得那太过贵重了，所以从项上摘下来收进了盒子里。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成了勤俭持家的主妇，只是这样的改变偶尔让人心惊。 “行，我知道了。那个……先别跟顶天说。” 说罢，王清越想了想，摘下自己的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