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 梁红玉雷厉风行地开始了天越星二代的销售工作。她告诉陈顶天,全国5000多个县都有她的经销商,从陈顶天讶异的表情看得出,梁红玉的能力超出他的想象。除此之外,陈顶天把无穷大账上仅剩的12万拿给她当做销售二代的启动资金,她竟分文不取。刘先武困惑地问陈顶天:“这梁小姐什么路数啊?不用钱,怎么卖天越星二代啊?当年我们卖一代的时候,还借了人家5万呢……” “所以她比我们强啊!”这就是陈顶天的回答。随后的一段时间里,络绎不绝的经销商出入梁红玉的办公室。她几乎成了整个无穷大公司最繁忙的人。一箱箱包装好的天越星二代软件被工人从仓库里拉走。一张张报纸从印刷机里出来,醒目处都打着广告:“天越星卷土重来,新版2.0强势回归!”电子市场上,WEI之星纷纷被撤柜,一盒盒天越星被商家摆在了最醒目的位置。看着最新打印出来的销售业绩图,梁红玉总算露出了微笑。无穷大最近几个月的盈利从600万到900万呈直线上升状态,就连意见最多的冉晶也禁不住偷笑着对王清越嘀咕这姓梁的还真有两把刷子。陈顶天也放心地把公司业务交给他们,自己抱着一摞汇编书和一只单卡录音机回到小平房去准备专心写程序。有人欢喜就一定有人愁,周子龙近来的脾气就异乎寻常地暴躁。看见报纸上对天越星二代的一片溢美之词,他将报纸狠狠地砸在助理小孙的脸上,怒骂手下都是废物。 “好你个梁红玉,竟敢跟我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周总,这次真的不能怨我们,所有的经销商她都带走了……” “她梁红玉还真以为我周子龙是吃素的?!”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很凶恶。
这天,在梁红玉下班回家的路上,一辆奔驰车忽然向她驶来,在眼看就要撞上她的时候急刹车停住了。看到周子龙带着小孙从车上走下来,原本还有些受惊吓的梁红玉恢复了镇定。 “周总,这就是你的见面方式吗?示威,还是耍流氓?” “梁小姐,我今天来找你,是好心地给你提个醒,有些事不要做得太绝了。” “还真是示威啊!在深圳,周总你也算是号人物,说这种吓唬3岁小孩的话,你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不可笑。梁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把我逼死了,你也别想活好!” 梁红玉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小孙很懂上司心思地问了句:“周总,这女人太嚣张了,要不要修理她一下?” 周子龙阴沉着脸,阴狠地一笑道:“你说呢?”
晚上,梁红玉坐在客厅里看着一出言情剧,看得投入到不停地擦拭着眼泪。冯杰端着一盘桂圆过来,递到她面前说:“哭够啦?要不休息会儿,吃点水果?” 看着她边吃桂圆边哭,冯杰瞟了一眼电视,十分不理解地问她:“我就奇了怪了,就这对狗男女,演得还没我对你的感情真呢,你倒哭得稀里哗啦的,啥时为我哭一回啊?” “你少贫嘴,关键时候别打扰我。” 冯杰刚还要说什么,梁红玉捡起一个剥好皮的桂圆就塞进他嘴里。冯杰真是吃在嘴里,甜在心里,默默想着家里有个女人的感觉就是好。门铃响了,这么晚不知还有谁会来,虽然纳闷,冯杰还是起身往门前走去。正要问是谁,突然门被一脚踢开,他还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被重重挥了一拳,倒在地上。紧接着,六七个手持木棍、砍刀的人闯了进来,直奔客厅里的梁红玉。 “你们想干什么?”还算冷静的梁红玉站起来问,可那些人根本不答话,上去就扇了她一耳光,打得她摔在了沙发上。看着他们邪恶地逼近梁红玉,冯杰爬起来操着一把菜刀就往为首的一个家伙身上砍去,那人吓得头一缩,刚好蹭到了脸,顿时满脸鲜血。 “妈的敢砍老子,给我做了他!” 几个人挥舞着武器追打冯杰,很快他便浑身是伤,但他依然紧握着菜刀挡在梁红玉身前大喊着:“你们谁再敢碰她一下,我跟你们一命换一命!” 躲在冯杰后面的梁红玉有了短暂的喘息时刻,她慌忙拿起大哥大拨通了报警电话,刚说了两句,手中的电话就被人一脚踹飞。眼看鼻青脸肿的冯杰逐渐体力不支,手中的菜刀也已经被夺走,他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又顽强地爬起来护住梁红玉。 “你小子还真他妈是块硬骨头!兄弟,我佩服你是条汉子,我们今天要收拾的不是你,你躲开点我就饶你一命,为一个女人不值得!”为首的那人说。 “除非你把我打死,不然你别想碰她!别以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你和谁有恩怨,我不管。我只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小姐,对不住了!”说完他们就地死死地按住冯杰,其余几个人走过去伸手准备撕梁红玉的衣服。正在这时,刘先武在门外敲门,梁红玉听出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大叫道:“刘先武,救命啊!” 有人赶紧去掩梁红玉的嘴,被她狠狠咬一下,发出一声惨叫。刘先武一听屋里传出乱七八糟的响声,知道八成有事,便在楼道里寻思着找件什么家伙助威。突然门开了,哗啦啦出来好些人,他们用手中的棍子逼着看上去想动手的刘先武,然后全都冲下楼去,顿作鸟兽散。看见刘先武进屋,冯杰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整个人瘫倒在梁红玉怀里,任她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刘先武凑过去看,梁红玉紧紧地抱着冯杰,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别这样啊,你不要吓我!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可怎么办?”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毫无预兆的,冯杰缓缓睁开眼睛,虽然一脸疲惫,但依旧笑嘻嘻地看着梁红玉说。梁红玉一听,气得一下子甩开他站了起来。冯杰被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刚好碰到了伤口,痛得厉害:“梁红玉,你丫心真狠,疼死我了!” “疼死活该!” 话虽这么讲,可说完她还是忍不住冲他笑了。 2 得知冯杰和梁红玉遇袭的消息,陈顶天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和王清越一起奔赴冯杰家。等他们到达时,冯杰已经从医院包扎完毕回来,脑袋上、胳膊上、甚至小半边脸上都包着纱布。虽然样子很狼狈,但他表情却很轻松,笑着对陈顶天说:“你他妈的总算来了。” 陈顶天走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愤怒已快达到顶点,可他紧咬牙关,双手握拳,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怒火喷发。身边人感受得到他的痛苦,无不为之动容。 “……疼吗?想要什么,我给你弄去。” “废话,你脑袋成这样你不疼?我现在最想要酒。” 王清越担忧地问他:“冯杰,你都这样了还敢喝酒?” 可陈顶天却说:“好,我这就下楼去买。” 兄弟俩相视一笑,梁红玉望着他们,心中五味陈杂。酒桌很快就搭起来,刘先武给陈顶天和冯杰都倒上了酒,王清越在一旁不停地提醒他们少喝点,活像幼儿园的阿姨在操心小朋友。 “从小就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英雄救美一回,这老天真是开眼哪,还真他妈让我给实现了,痛快,哈哈!”冯杰一笑,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听梁红玉说准备报警,王清越稍微心安了些,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除了周子龙这个王八蛋,还能有谁?他们是冲着红玉来的,狗日的,要不是他躲得快,老子一刀斩下他的鸟头!” 注意到冯杰对自己的称呼从红姐变成了红玉,梁红玉看了他一眼,然后补充说道:“前两天他跟小孙用车堵过我,说了些不三不四的,是我大意了,害得冯杰……” 冯杰大手一挥,特男人地说:“没事,不就一个周子龙吗?怕他个鸟!软件干不过我们,销售干不过我们,就玩这种下三滥手段,老子他妈奉陪!” 沉默的陈顶天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光。他让冯杰和梁红玉这几天在家静心养伤,而他自己,该去和周子龙做个恩怨的了断了。
深夜,家里只剩冯杰和梁红玉两个伤病号。他坐在梁红玉不远处,假惺惺地喊着疼,给她说要是她能坐近一些就会好点。梁红玉数落他到这会儿了还在耍贫嘴。 “这会儿不贫,平时你更不理我了!” 梁红玉看着他,有点感动:“你还真傻,那么多人还拼命,那会儿我以为自己没命了,想着他们可能会把你也杀了呢……” “杀了才好呢,活着反正也没什么劲。梁红玉,你别想太多了,我不是见义勇为想救你,我是怕无穷大的销售总监没了,那我们公司就全毁了。” “你原来这么想的啊!说实话,你拼命那会儿,我特感动,心想这个男人能为我付出一切,我要能渡过这关,未来一定嫁给他……没想到,你救我是为了天越星。”说完她站起来,假意要回房间去。 “哎等等,等等啊,”冯杰着急地一瘸一拐起来追她,“我当时救你,可真是想护花来着!喂,你说的嫁人的话不能不算数啊!” 梁红玉在前面走着笑了:“你这人,什么正经事都会被你说成不正经的。” “可嫁人的事我是正经的啊!” “我想想,想好了再告诉你,现在我要睡觉了。” 她正要关上房门,看见冯杰有点站不稳且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只好出去扶他进他的卧室。两人还在不依不饶地斗着嘴,可心里却充溢着甜蜜。
翌日,陈顶天单刀赴会,约了周子龙在一间茶馆见面。一进包间,就见周子龙威风凛凛地坐着,小孙站在一旁,身后还站着四五个保镖打扮的人,每人都戴着墨镜,一副黑社会的模样。 “陈顶天,你还真敢来?” “我为什么不敢?我是商人,又不是黑社会。” “我们都是商人,商人就是为了求财。可你既挡我的财路,又堵我的活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来不是跟你谈判的,一个连女人都打的人没资格跟我谈判。我只是来提醒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周子龙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不想谈,那我也好意提醒你,梁红玉的事不过是个警告,真把我惹毛了,就不会像冯杰那样伤得这么轻了。” “梁红玉还有冯杰,真的是你打的,周总?”陈顶天微笑着问。 “你以为我不敢承认还是怎么的?是我。陈顶天,你再不收手,下一个就会轮到你。我要让你明白一句话,社会跟你们在学校不一样。” “不是还有一句话么,社会是最好的学校。”说完,陈顶天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子龙的助理小孙一眼,开门离去。在很多人不易察觉的桌子底下,绑着一个正在录音的小型录音机。
公司里,刘先武知道陈顶天去见了周子龙,急得坐立难安。他看到陈顶天平安回来,这才松了口气,迎上去问他结果怎样。 “周子龙必须遭到报应,以前做生意的那些恶心手段,我都能忍,这回他雇凶伤人做得太过分了!” 刘先武提议不如报警,他点点头回答道:“报警是一定要的,但在报警之前,我想帮警察收集点证据,这样才能一击而中……先武,我需要预支50万。” “顶天,你可别干那歪门邪道的事啊!” “我没那么傻,不扔出去一根带肉的骨头,狗是不会咬狗的。” 能说这样的话,是因为陈顶天有一定的把握。当天晚上他见了一个人,那人带来一个公文包给他,告诉他,他想要的所有证据都在里面。 “这是20万,给你的,”陈顶天把准备好的包从桌上推过去,正当那人伸手要拿,他又将那个包按住了,“……你敢不敢出庭作证?” “那太险了,周子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手段都会使的。” “你还要多少钱?” 对方犹豫了一下说:“至少还得这个数。” “如果出庭作证,我给你30万。周子龙作恶多端,你这是在伸张正义。” “这我得想想。”他抬起头来,竟是周子龙的助理小孙。不久后的一日,警方在智通山公司的办公室里逮捕了周子龙。他在被抓走前看到了脸色惨绿的小孙,霎时明白自己是被出卖了,可惜为时已晚。 3 年关又至,天越星二代第四季度的销售量持续走高,早已是空壳的智通山公司也因为周子龙的锒铛入狱而惨淡关门。对陈顶天他们来说,一切似乎都在向预料中好的那条路上前进。但是在他心里还有一个未解的心结,他要带王清越回北京去过年,请求她父母的原谅和接纳。这是1993年的春节,才离开一年,北京在王清越的眼里已经大有不同。其实何止是北京,全国各地都正在翻天覆地地变化着。但惟一没什么变化的,似乎是王清越的父亲王焕之对他们的态度。走到家楼下的时候,陈顶天就像惴惴不安的妻子保证,他今天一定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做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模范上门女婿。可王清越听见这样的话就越心慌,她已经不只是近乡情怯这么简单了。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一转头,楼梯上二老正提着菜篮回家来,双方都愣住了。几秒之后,还是母亲崔萍率先露出了笑容:“清越,顶天,你们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陈顶天忙向岳父岳母鞠躬问好,崔萍快步上楼开家门,王焕之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从女儿女婿身边径直走过,一时气氛尴尬。好不容易进到家里,两个人拘谨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茶几上堆得满满的都是他们带回来的礼物。崔萍忙里忙外地洗水果招待他俩,而王焕之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露面。 “带这么多东西干吗?大老远的多沉哪,你们能回来比带什么都强,”崔萍看着久未谋面的女儿,又心疼又高兴,“只要你俩在一起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妈,是我对不起清越,让清越受苦,也让你们担心了。对了,这是我专门给爸买的电脑,不知道爸喜不喜欢。”陈顶天从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崔萍看得稀罕,问这是什么,王清越笑着回答说:“笔记本电脑,IBM,是目前世界上最小的家用计算机了,可以放在膝盖上写字,可方便呢!” “你爸前两天还琢磨着要买台电脑呢,说什么要跟上新时代。我把这宝贝拿进去给他瞧瞧,顺便把他叫出来。你们坐会儿,没事的,有妈在呢。” 说着,崔萍喜滋滋地端着电脑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王焕之正坐在书桌前抽烟生着闷气,看见妻子进来,不愿搭理,椅子转了个方向继续抽烟。 “焕之,你这是干吗?孩子们都回来跟你认错了,你怎么还这个态度?” “不需要。”王焕之斩钉截铁地说。 “说你倔,你还真驴啊!清越跟人家都结婚了,你不认能怎么着?俩人在深圳过得不错,生意做得也挺大,出息了。” “屁!挣几个钱就出息了?本来多好的前程啊,现在成小摊小贩回来了,你就屁颠屁颠成这样。他们哪是回来认错的,那是来向我示威的!” 崔萍有些委屈地说:“都是自家孩子,说得跟冤家似的。你看,这是顶天给你带的礼物,全世界最新款的电脑,专门给你写论文用的,打开试试好使不?” “哼,一个破电脑就把你给收买了?你要是在战争年代,一定是个叛徒。” “你这人怎么好赖不分呢?顶天跟清越就算是私奔,现在也算有名分了,你天天研究诗经,那古代的女人都有私奔的,难不成全沉塘示众了?” 王焕之拍案而起道:“诗经是诗经,生活是生活!你给我把这腐败的资产阶级玩意儿拿走,我没那么容易腐蚀!” “你毛病又犯了,大过年的吃撑了!”崔萍说完,气呼呼地走了出去。整个家都听得见随后王焕之的咆哮:“你给我告诉那个姓陈的,让他带着他的那些沾着资本主义铜臭和劳动人民鲜血的东西给我滚!” 崔萍歉意地看着女婿,只能说:“顶天,你当他放屁,书读多了,脑子缺根筋。” 可陈顶天却提出要去和岳父谈谈,这让王清越母女俩不免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