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充满90年代特色的歌舞厅里，一曲《一无所有》赢得了周围一片喝彩，紧接着《小城故事》的音乐响起，人们纷纷走进舞池，开始成双成对地跳起了舞。舞池一边，冯杰和刘先武在陪先前那两个经销商喝酒。关于打折，他们特地去咨询了陈顶天的意见，可陈顶天坚持最多8折，再少一分也不行，因为目前天越星暂时还处于垄断地位，必须抓紧挣最后一桶金的机会。冯杰认为这样会吓跑客户，陈顶天却乐观地告诉他尽管放心，一个也跑不掉。话虽这样说，可陪客户这种真正的力气活还得冯刘二人出马。 “不瞒二位，我的酒量，平时也就半扎，多一口都不行。今儿看在两位老大哥的面子上，这里面的酒我全干了，折扣的事还得请两位高抬贵手。”冯杰站起来，端着满满一扎啤酒，愣是一口气喝完了。 “冯总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气魄，佩服佩服！就冲着冯总今天的豪爽，我们也一定会和贵公司合作，我看这样，双方都各退一步，75折，若没意见现在就可以签合同。” 摇摇欲坠的冯杰缓缓坐下，看着那两人说：“对不起，8折真的是我们的底线了。” 一个经销商听了这话，立刻将身旁的小姐推开，冷笑对冯杰说：“既然冯总那么不给面子，那也别怪我们爱莫能助了，这机票的钱也没多少，就不劳你们公司了。” 说罢，两个人起身就要走。 “别走别走啊，二位先别走，快请坐，万事好商量嘛！”刘先武摆出他的好人面孔来，劝他们再次不情愿地坐下。 “我就问你们两个问题。第一，天越星好用吗？第二，市场上还有同类的货吗？”这是之前陈顶天说服他的伙伴不降价的办法，冯杰马上活学活用了。刘先武接着他的话说：“你们没看最近的广告吧？价下不去是因为成本高！我们打了多少广告啊，广告力度大，销量上去了，这可比那零点五折实惠多了！” 两个经销商对视一眼，不说话了。他们没看到冯杰和刘先武脸上浮起的笑意。

隔日，冯杰硬把陈顶天从小平房拉出来去参加无穷大的订货会，也顾不上人家是不是刚刚有了写软件的新灵感。用他的话来讲就是，灵感在肚子里跑不了，可今天陈顶天要是不来，那帮经销商可就都跑了——原因是那些人说，光看见金蛋不行，还得看看生金蛋的母鸡长啥样。陈顶天这个无穷大的董事长一到，经销商们立刻围了上去，他们问题很多，不过主要还是聚焦在天越星的价格上，于是又到了陈顶天发挥口才的时间。 “天越星就值这个价，而且它能帮你们赚到更多的钱！我已经替你们算过这笔账，天越星市场价1200，我以批发价980卖给你们，给你们留了220的利润空间。你们很清楚，市场上还没有天越星的仿造品或者盗版，我相信现在也没有人能破解，你们买回去肯定能销售一空！” 有人嘟囔着：“现在是没有盗版，但以后有没有就不好说了。” “我保证，半个月之内，不会。” 又有人问：“陈总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这软件是我写的，我对天越星的加密措施有信心。” 他的一席话像是给经销商们吃了颗定心丸，先前的怀疑与不安随之尘埃落定。为了谨慎起见，陈顶天小声嘱咐冯杰等一下把这些人都送到郊区的酒店安顿，千万不能让周子龙的人找到他们。

久病初愈的严志君从疗养院出来，回到了智通山。周子龙欣喜地向他展示刚刚完成的天越星仿造品，他打算借严志君复出来打响正式与天越星抗衡的第一炮。 “……这不合适吧，周总？” 周子龙似笑非笑地说：“你是宽厚君子！天越星能有今天，是在我们的汉卡大会上大出风头，是托你的福，可陈顶天却恩将仇报，硬要将你赶尽杀绝，他是怎么对待你辛辛苦苦研制的WEI92，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天越星，汉卡的终结者？！终结者，这话说得还不难听吗？” “软件更新换代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智通山还不至于靠偷窃维持吧？” “做生意嘛，哪有多少高尚的人？严总，我今天找你，是想让你出面给我们新的汉化软件挂帅，”看着严志君迷惑的神情，周子龙接着道来，“这个软件是严总最新研究成果，广告词都想好了，就叫‘严志君92年最新奉献——WEI之星’！” 严志君当然不答应了，他是个正直本分的知识分子，绝不会同意在一个偷来的东西上署自己的名字，那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侮辱。 “严志君，我今天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的！我是来通知你，按照你我的合同，我可以继续用你的名字来打广告。” “不，不准你玷污WEI的名誉！”身体尚很虚弱的严志君被气得脸色发青。 “没有智通山，你不过是个普通的写软件的，是我把你变成一个万众景仰的科学家！严总，你也明白，汉卡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你要想辞职的话，就请便吧。” 过河拆桥这一招，对周子龙来说，又方便又理所应当。他才不怕有所谓的报应，他只想要钱。气走严志君之后，他来到公司广告部门前。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广告牌被几个工人竖起来，上面写着：“中国第一程序员严志君92年最新奉献——WEI之星，一步跨越天越星！” 站在一旁的周子龙看得眉开眼笑，他要把这广告牌放在电子一条街最显眼的位置，让来来往往的每个人都看见，智通山马上就要打败无穷大了。 2 在一阵突兀的运动员进行曲的乐声中，由两辆奔驰车开道，一辆军用吉普浩浩荡荡驶进了聚大浪公司的大院。大路两边，公司员工们自觉站成两排整齐的队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地欢迎从远方来的贵宾。吉普车在指挥部门前停下，两个穿军装的独联体代表下车来。身着中山装的海广大阔步走向他们，时刻保持着领导人的微笑，过去一把握住其中一个代表的手：“季米诺维奇上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把他们从遥远的地方请来深圳的人就是梁红玉，她此行一去就是半个月，连办公桌上都已积了灰尘。让她感到郁闷的是，走之前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周子龙，回来在公司接待的第一个访客又是周子龙，两次他的目的都相同，就是要挖梁红玉去智通山工作，美其名曰“求贤若渴、爱才心切，三顾茅庐也不及他的真心诚意”。 “我说过了，我不跟小偷合作。“梁红玉冷冷地说。周子龙却不紧不慢：“随便你怎么说，就算我承认是我偷的，但我不偷也会有别人偷！陈顶天把天越星卖得那么贵，分明是想牟取暴利，我这是替天行道。没有严志君他们这些计算机前辈，就不会有陈顶天的今天。你别看他那么年轻，狂妄得很，谁都不放在眼里。” 梁红玉轻蔑地笑笑：“盗窃就是盗窃，别戴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他狂，也狂得干净，狂得光明磊落。” “我知道聚大浪看不起智通山，你也看不起我周子龙，但生意归生意，如果你和我合作，每卖出去一套，我就给你10%的提成，不是利润而是销售额哦！而且，江湖传说最近海总的卫星开发不顺，聚大浪船虽说大，也有倒掉的风险啊！梁小姐，不为自己留些后路吗？深圳可是认钱不认人的地儿。” 留下一叠资料和一张软盘，周子龙就带着助理走了。梁红玉拿起那张软盘端详许久，起身去找雷向明。结果证实，这果然是即将上市的WEI之星，而且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用天越星的源代码改写的。 “这东西市场上会有人要吗？” 雷向明点头道：“当然，只要它卖得比天越星便宜，就一定有人要。它的功能操作性及灵活性，跟天越星几乎一模一样。” 梁红玉握着那张软盘来到无穷大找陈顶天，不巧的是他又不在，而且告诉她的人又是王清越。这时冯杰走过，见到有些无措的梁红玉，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冯杰回身看着梁红玉，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满地问她：“是关于天越星的事吧？无穷大除了陈顶天，还有我冯杰。” “周子龙昨天来找我，请我帮他销售这个什么WEI之星，还答应每卖出去一套就给我10%的提成，”梁红玉打开包，取出软盘递给他，“我来不光是为了告诉陈顶天谁在害他，我是想跟你们无穷大合作。” 从她口里听到“合作”两个字，冯杰甚是惊讶。 “周子龙做事不地道，他让我帮他卖WEI之星，我想还不如来帮你们卖天越星。我的销售能力，加上无穷大的技术，一定能把所有人都给打败。”梁红玉对此充满自信。其实当初陈顶天和冯杰自立山头的时候，她也很想离开聚大浪。可是女人天生的同情却让她不忍留下海广大一个老头在商场上单打独斗，她总觉得他是个可怜人。目前她还不会从聚大浪离职，但她想干一番自己的事业。梁红玉卖瓜子起家，销售是她做生意的兴趣，也是她的专长，但是在聚大浪的这些年，她的优点渐渐被埋没，失败感也随之降临。 “……你想加入我们公司？” “先合作，合作愉快了再说。”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如果这件事真能促成，对无穷大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冯杰说单凭他和陈顶天说了不算，公司得开董事会商议才行，让梁红玉等他电话。

傍晚，冯杰去小平房看陈顶天，王清越也在那里。他把那张WEI之星交给陈顶天，说律师已经找好了，随时可以起诉。 “事情还得靠你们多上上心，我就怕官司赢了，天越星的市场也被分割了。”陈顶天一边看着电脑上WEI之星的界面一边说。 “咱怕什么？那边3000套马上就走货了，这边你的天越星二代就要出来了，他周子龙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我也当他是个卖粥的！” “这事没那么简单。对了，听清越说，红姐今天去公司找过你，说什么了？” 冯杰眼里闪过些什么，顿了顿才开口：“没说什么，就胡乱聊了点生活小事，怎么？” “光一个周子龙我不怕，有好软件，他也不一定会卖。我就怕他找到一个懂销售的人。如果他和梁红玉联合，天越星就惨了。冯杰，有空你多跟红姐联络联络，都是从聚大浪出来的，别最后成了冤家。” “我联系她有什么用，梁红玉谁看得上啊？”冯杰酸溜溜地说，“陈顶天，你什么时候变成瞻前顾后的人了？你写你的软件，这些破事我帮你搞定。天越星现在如日中天，想扳倒它的人有，但还没出生呢！我走了。” 一直在旁边看他们说话的王清越觉得冯杰今天怪怪的，但又不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从小平房出来，冯杰就打电话约了梁红玉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寒暄几句后，他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轻声对梁红玉说：“红姐，那个事，我不知道怎么说……” 梁红玉是个明白人，看得懂这表情意味着什么：“无穷大不想和我合作，谁的意见？” “……所有人一致同意。”冯杰没有看她的眼睛，他还不知道自己为爱而编的谎言将带来怎样的后果。 “知道了，如果是这样，你一个电话告诉我就行了，何必约我出来？再见了。”梁红玉不愿再在这儿停留半秒，说着就要走。 “等等！红姐，你一片痴心我知道，可陈顶天的一片痴心我更知道！他跟那个王清越，他们之间有五分钱，那是老天指定的缘分！就算你在陈顶天身边，就算你把你的一切都献给他，他还是不可能抛弃五分钱而选择你！” “生意跟感情别扯在一起。”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别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出你的心意，我相信还有别人，甚至陈顶天自己。他也许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他绝对不会为了生意让王清越不高兴。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闭关写软件吗？他要写出更好的产品，天越星二代三代无数代，那是他和王清越爱的象征！谁都相信你是销售天才，但无穷大请谁都行，就是不能请你。”冯杰说得很激动，手一阵阵地麻。 “你别再说了，行吗？” “其实我早提过要挖你，可他说不如自己培养，这个世界除了你梁红玉又不是没有别人。”这最后的一句，彻底地将梁红玉击垮了。错愕写在她瘦削的脸上，长久以来她做的一切都好像成了笑话。她看都没看冯杰一眼，走出了咖啡馆。隔着窗玻璃目送她远去，冯杰觉得自己也是个笑话。 3 一支笔在一份合同书的落款处签下了“梁红玉”三个字，这标志着她和智通山的合作从今天起正式开始。周子龙微笑着呷了一口茶：“这下好了，强强联合，必定势如破竹！梁小姐，你怎么改变主意的？” “我从来没有改变过主意，我只是不想被人轻视。周总，人活在世上，谁都不想被人轻视，不是么？不说这些，你的软件什么时候能大规模出货？” “大概还有3天，现在我们只能提供5000套。” “好，那我先把你这第一批的5000套给卖了！” 言出必行如梁红玉，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事先细细的考量。前些天她在街上偶遇一个相熟的软件经销商老段，当时那人说是来深圳进货，却支支吾吾不肯透露是哪家公司，那么现在梁红玉打算从他入手。她很神奇地找到了老段住的宾馆，亲自登门拜访。这天老段和其他同来深圳的经销商正准备出门，看到一脸微笑的梁红玉出现在门口，很是惊诧。 “段老板，你们这是要去无穷大公司签约么？” “啊呀梁小姐，都说您厉害，真是不服也不行！我们怎么躲也躲不出您的势力范围，深圳真是太小啦！” “深圳地盘虽小，可机遇很大。现在有个大的机会摆在面前，就看你愿不愿意去抓了。我知道你们是要去代理陈顶天的天越星，但到现在为止，你们对他开出的价应该并不满意吧？”梁红玉一边问，一边细心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果不其然，老段开始大吐苦水，感叹梁红玉这句话简直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说他做这行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顽固的卖家，就是不打折，可是又没办法，谁让天越星是技术垄断呢？ “据我的了解，软件这东西从来就不可能被一个人垄断。我现在代理一款功能比天越星更完善的汉化软件，叫WEI之星，只卖600一套，不知各位老板有兴趣么？”说着，她把带来的样品发给他们，“你们可以试试，天越星有的功能，WEI之星都有，而我们的价格只有他们的一半。目前这款软件的软盘正在紧急压制，有5000多套，大概还要3天左右，如果你们信得过我的话，现在就签约，3天之后一定出货。” “……可我们已经准备要跟无穷大签约了啊！”老段看上去很遗憾。 “我知道他卖你们980一套，你订到了多少套？” “600套。” “那中间的差价就是20万啊！老段，一样的货，你难道要贵的？” 老段想了想，一咬牙说：“好，我信梁小姐，你的软件我订600套，天越星我不要了！” 看着其他几个经销商也纷纷附和，梁红玉微微露出了胜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