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陪女人逛街是一件体力活，陪梁红玉这样挑剔的女人逛街，更是让冯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明出门的时候只是说随便逛逛，可现在一天已经过了大半，她完全没有要见好就收的意思。 “我就这些缺点啦，你再等等，最后一家店了。” 看着梁红玉推门进去，冯杰苦着张脸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店门外等候。无数衣着时髦的女人从他身边经过，冯杰斜眼瞄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女人走近一辆宝马，有司机为她开车门，而她似乎并不急着上车，随意地向四周看看，这恰好让冯杰看清了她的样子。是她没错，她就是当初盗走软盘的李婷婷。 “依娜？”冯杰忍不住喊了一声，小跑到她面前，“果然是你！哦，我应该叫你李婷婷才对。” “对不起先生，你认错人了。”李婷婷戴上墨镜，遮掩了脸上惊讶的表情，故作镇定地坐进车里。冯杰还想再说什么，可那彪悍的司机挡在了他面前，也不说话，就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让人不寒而栗。这时梁红玉从店里出来在门口叫他，冯杰只得放过这个追问的机会，回头去找梁红玉。他一边走一边还在心不在焉地张望着，那辆宝马车早已消失不见了。

周一刚上班，梁红玉就接到一个很麻烦的电话，客户说订的50套软件只收到了5套。她找来负责发货的员工一问，说这些都归库房管，库房给多少他们就送多少。而管库房的人，恰恰就是冉晶的那位大表姐。那员工领着梁红玉来到库房，一进门她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遍地都是瓜子壳、花生壳和糖纸，一个中年妇女正坐在椅子上边看画报边嗑瓜子，很是悠闲。她并不认识梁红玉，所以抬起头很傲慢地看了她一眼，问：“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登记了吗？这可是库房重地啊！” “怎么说话呢你，这是公司的梁总，是你的领导！”梁红玉身边的员工看不过去。 “哦，领导啊！我表妹还有表妹夫也是这儿的领导，你们仨谁大呀？” 这个看上去脑子就缺根筋的妇女，让梁红玉有些无语，只好直接问她：“上礼拜东莞的货，人家订的50套，你为什么只发了5套？” “发错了？不可能。” 员工把出货单丢给大表姐，她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说：“哦，这是个拾字啊？十字不是一横一竖么，写这么复杂干吗？” “……你初中毕业了吗？”虽然梁红玉自己也没有文凭，但她实在不知道要怎样更好地跟眼前这个人交流。 “没毕业怎么了，管个大仓库要那么高学问干啥？发错了，补上不就得了！”大表姐说着话，嘴上依旧嗑着瓜子，还把瓜子壳吐在梁红玉脚边，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我不管你和谁亲戚，半小时内，你给我走人！”说完这句，梁红玉带着一脸厌恶迅速走出了仓库。

这事很快传进了冉晶耳朵里，她一听当然是火冒三丈，跟个母老虎似的就冲到办公室来找梁红玉。 “哟，梁总，听说你要让我大表姐卷铺盖走人啊？耍什么威风呢，有啥事儿冲我来呀！” “一个月已经有3家公司投诉我们发错货了，你大表姐字都识不了几个，怎么发货呢？” “不识字也得活啊！梁总，我好像听说你也才小学毕业，你不也当上老总了？” 梁红玉平心静气地回应道：“按照公司规定，她这种情况是一定要开除的。我找过你，可你不在。” “话可别乱说，我早上8点就来上班了，除了上厕所，一直在办公室里坐着呢！你这话说的，感觉我啥事儿都不干似的。当年我们一块儿办公司的时候，你在哪儿呢？别以为会卖点东西就了不起！梁红玉，我跟你说，无穷大创业元老里面没你的名字！”冉晶越说声音越大，直到把冯杰都给招了进来。一个女人等于500只鸭子，办公室里有1000只鸭子在吵架，听得冯杰头都要大了。要是冉晶一人发飙也就算了，可这会儿梁红玉也被逼急了，这样冯杰根本就劝不住，还倒霉地让梁红玉赶了出来，出门前就听见她说：“大表姐不走，我就走！” 冯杰有点慌张了。恰好陈顶天打国际长途来向他描述硅谷之行的振奋心情，他思索再三还是张口了：“你先别兴奋，快回来吧，后院起火了，我灭不了啊！你再不回来，无穷大就要散伙了！”

在被两个女人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刻，还有个女人也找到了冯杰，那就是那天在街边偶遇的李婷婷。她约他到一家咖啡馆，主要是想把当初那枚戒指还给它的主人。 “谢谢你能来。冯总，我欠你的东西太多了，我对不起你，”她递给冯杰一个精致好看的小布包，“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再没戴过这个戒指，我不配戴它。” 冯杰洒脱地笑笑，并没有接：“过去的事不提了，当时恨得直想剁了你，现在都忘了。再说，无穷大经过那一劫，现在更好了。那戒指就留给你吧，当个纪念。” “那次你去湖南找我的时候，其实我在家，你对我妈那么好，我还……这辈子我在你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看着李婷婷满眼是泪，冯杰很不忍心，想换个话题好让气氛不那么沉重。他问她是不是最近发了财，没想到得来一个更令人尴尬的回答，年轻美丽的她没能赢得过生活，做了金丝雀。 “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可怜我，现在这样日子也算是无忧无虑。一个女人要在深圳这个地方自我奋斗，实在太累了，诱惑太多，陷阱也太多了。” 身份发生变化后的两人，怎么努力也无法开心地畅谈了。在李婷婷走后，冯杰一个人坐在那里，他突然很怀念当年那个连吃了两碗面的可爱丫头，可惜深圳像变魔术一样把她给变没了。 2 陈顶天夫妇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们知道如果不是非常紧急的事，冯杰也不会隔那么远地开口求助。早晨的会上，每个人都臭着张脸，各怀心事。 “其实没什么大事，冯杰就夸张，你俩真应该在美国好好玩玩的……”刘先武千年不变的和事老作风让他老婆很受不了。 “谁说没大事了？刘先武，你别和稀泥，陈总马上就要被夺权了，你到现在还糊弄他！顶天啊，这几天你不知道公司成什么样了，什么事都是她姓梁的说了算，动不动还开人！” 梁红玉看都不看冉晶，转头对陈顶天说：“陈总，我想现在开的是股东会，应该只有4个股东在这里说话，请无关人员回避。” 冉晶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你这什么意思？谁是无关人员，你算老几啊？” 虽然冯杰低声提醒梁红玉，以前的股东会都是这样开的，可她却坚持自己的意见，说该改的规矩就要改。刚结束长途航班的陈顶天有点接不上地气，皱着眉头说：“梁总说得对，既然是正式的股东会，我们就按正式的会来开，清越，你跟冉晶先出去一下。” 王清越很理解地站起身，连哄带劝地把冉晶带走了。出门前，梁红玉充满歉意地望着她，她礼貌地回以一个微笑。等她们一走，梁红玉正式开始发言：“虽然公司近期发展很快，各项指标都比去年同期增长不少，但按现在的状况，我不敢保证能完成预期的计划，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公司管理不规范，对高层人员的约束明显不够。好的企业，必须要有完善的管理制度，而这些规章，不仅员工要遵守，领导者更要遵守。如果领导者带头以权谋私、搞裙带关系、胡乱招人，到处都是皇亲国戚的，不用说公司发展，连生存都难！” “这是说我家大表姐的事吧？梁总，我已经给她买好票准备回山东了。”刘先武很诚恳地说。梁红玉沉默半晌，咬咬牙还是说了：“做公司，不是讲面子。刘总，恕我直言，冉晶实在不宜在公司待下去了。你看她管的后勤那一摊，二十来号人，个个人浮于事，走哪儿瓜子嗑到哪儿，这样看起来是我们公司搞得特有人情味、有江湖义气，但是，讲江湖义气，做不好公司。我们这儿是高科技公司，不是种萝卜卖泡菜的农民企业。” 她的最后这句话，击中了一直闭目养神的陈顶天，也让好脾气的刘先武脸色开始泛青。 “我们本来就是农民，梁红玉，你要看不惯就把冉晶和我都开了得了，别太欺负人！”刘先武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然后大踏步走出了会议室。留在那里的冯杰左右为难，他看看陈顶天，那人躺在椅子里动也不动，不知醒着还是睡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累了一天，闷闷不乐的刘先武回到家，竟发现老婆又带回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远房表妹。冉晶还笑呵呵地通知人家明天就去无穷大上班，说工资奖金宿舍样样齐全，顺便又问了一下表妹的文化程度，一听人家读到高二，更高兴了：“……好好，初中毕业就好，省得有人总说我招的人没文化。” 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刘先武实在忍无可忍了，他以为冉晶能明白公司现在的处境，没想到她居然火上浇油地又招来一个亲戚。 “够了！你还嫌公司不够乱啊，这公司是你开的啊，想让人来就来，让人走就走？” 冉晶完全不把他的话当话，瞪了他一眼说：“你嚷嚷啥，我招个人怎么了？反正最近都在招人，招谁不是招啊？再说了，我招我后勤的人，你们管不着！” “招招招，你以后没事在家里爱招谁招谁，我管不着！” “哎你等会儿，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说我没事在家是什么意思？” 刘先武气得呼呼呼：“你还招人呢，自己都要被开除了！梁红玉在股东会上说了，头一个要开除的人就是你！” 冉晶愣住了，许久才冒出一句：“姓梁的，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