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个梁红玉怎么样?对我有意思吧!”冯杰洋洋得意地在包子馆的饭桌前问道。以他移情别恋的速度,这种问题陈顶天根本就懒得回答。于是冯杰就一个人在那唠叨,口口声声是为了梁红玉才留在聚大浪的。伙计端上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冯杰一看就觉得不对劲,皱起眉头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呸呸两声就给吐了:“哎哟咸死了!还有,今儿这包子怎么这么大个儿?” “文登包子,吃的就是咸味。”伙计忙解释。冯杰一愣:“什么文登包子?不是城隍庙小笼么?” 原来,做小笼的上海师傅走了,来了个只会做文登包子的山东师傅。其实陈顶天觉得这包子不算难吃,可冯杰不答应,非要叫厨师出来。 “我的包子怎么啦?这可是正宗的文登包子!”厨师气势汹汹地过来瞪着冯杰,可一转头看见陈顶天正朝着他乐,“呀,兄弟是你啊,巧啦!那天一眨眼就不见你了,我还一直找呢。” 深圳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这个厨师正是刘先武。冯杰很是纳闷,怎么陈顶天在包子界还有朋友?刘先武看到和自己同时来深圳的陈顶天已经西装革履,想到自己坎坷的求职经历,只有哀叹时运不济。 “有本事没处使啊!公司我也应聘了不少,要么没空位,要么就在关外,我老婆不让去。好不容易有一家,面试差不多了,最后见老板,一道数学题就把我炒了。” “学会计的,数学还不灵吗?”陈顶天好奇。 “不是,那问题太怪了。老板问,100万加100万,等于多少?我就答200万啊,结果人家就说我数学太差,不用我。后来他们招了一个人,我才知道这题该怎么答,那小子说,‘老板,100万加100万等于多少我不知道,但你想要多少万我就给记多少万。’” 陈顶天和冯杰听得哈哈大笑,刘先武却笑不出来。 “我们山东人实诚,不做那昧良心的事。我想想这样的会计,让我做我也做不了,干脆做包子得了。我倒无所谓,就是苦了我媳妇,挺个大肚子还得在电子一条街打工……深圳啊,我真搞不明白。” “听见没有?在深圳,老实人不好当吧!”冯杰笑着说。陈顶天倒变严肃了,他认真地对刘先武说:“等哪天我开公司了,请你过来当会计,咱还就记200万,行吗?” 这句话,刘先武谨记在心。 5 最近陈顶天时常心不在焉,因为王焕之已经不允许女儿再接他的电话了。这天,冯杰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想支开陈顶天,创造一个和梁红玉独处的机会。本来前期工作都很顺利,可梁红玉看到陈顶天没精打采的样子,坚持要他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喝酒,冯杰也只好别别扭扭地同意。 “上回炒打印机的时候你可生龙活虎的,现在这是怎么了?”梁红玉关心地问。 “他丫一情种,‘5分钱’不理他了,”冯杰看出梁红玉的疑惑,便完全不顾陈顶天制止他说下去的眼色,“没事,放心跟红姐说,红姐是女人,女人的事她有招。这‘5分钱’啊,是陈顶天的青梅竹马。他来深圳,‘5分钱’不干,打电话回去也不接,好几天了,估计要掰。” 梁红玉只是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冯杰笑着说:“按说陈顶天为了这‘5分钱’头可抛血可洒,怎么这回就死活不听话留北京呢?看来‘5分钱’跟深圳还是没法比啊!” “冯杰你给我住嘴!”陈顶天急得要跳起来了。 “有时候得给女孩子点儿时间。”半晌,梁红玉吐出这么一句。然后她声称明天要开会,酒也不喝了,起身回屋睡觉去。她就住在冯杰家对面,这里相当于聚大浪的宿舍。冯杰见她要走,匆忙抓起礼物跟出去。梁红玉很客气地收下了,客气得让冯杰觉得索然无味。他舍不得放她离开,但总不能硬拉着不让人睡觉,于是悻悻地回房和陈顶天这个捣乱的家伙拼酒去了。
第二天一早,陈顶天扛了一箱方便面放到办公室当储备粮。公司食堂虽然有免费的午餐,但五指山项目资料太庞杂,不加班加点定然无法准时完成。除此之外,他还向梁红玉申请了一台电脑。其实公司根本不像海广大之前说的有很多台电脑,只是在去年进了一台,没几天就不能用了,因为没人修,久而久之就被扔在仓库里了。陈顶天搬来那台286,捣鼓了一阵,轻松地将它启动了起来。一旁的梁红玉仿佛有了看魔术的心情,佩服地说:“好了!你还真行,怎么弄的啊?” 陈顶天笑笑:“它就缺根筋,我给补上了。” “‘5分钱’还没理你?” 可能是问得唐突,陈顶天顿时不出声了。 “对不起,我太八婆了。深圳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看着梁红玉的笑容,陈顶天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恰巧门外有人在找梁总,他们的对话被迫中断了。 “改天回答我也行。”她走之后,陈顶天思索了片刻,但马上被眼前的电脑牢牢吸引了。自从陈顶天拥有了电脑和方便面,基本就很少再见他走出办公室大门,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有天梁红玉总算勉强答应了去和冯杰一起看镭射电影,黄昏时分经过陈顶天的办公室,四周光线很暗,只有台灯旁的他还在奋力工作着,桌上桌下尽是方便面的包装袋。梁红玉吩咐手下打电话去公司附近的餐厅送些外卖给陈顶天,然后独自一人从门缝里望着陈顶天忙碌的背影。她瞥见那台电脑的左上角挂着经常被陈顶天握在手里的‘5分钱’,心中一沉,然后小心地把办公室门关上了。
海广大一回公司就马上要单独召见陈顶天。陈顶天打印出了厚厚的一叠五指山项目计划书,他正急于和人分享自己完成这套方案的激动心情。因为他从这个原本毫无头绪的项目中竟找到了乐趣,他开始相信利用那里独特的资源来举办一个达沃斯国际论坛不会是天方夜谭,而且若按他的计划来实施,更合理地运用国际资本,公司根本不用花上10个亿那么多。他抱着计划书兴高采烈地走进海广大的办公室。海广大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刚打完一通电话,放下大哥大,坐正之后说:“你个娃,掉茅坑里了,这么半天才来。” “海总,这是我做的海南五指山项目书,包括整个计划、投入、产出比,还有……”海广大接过陈顶天递上的计划书,瞟了一眼,随便扔在了桌上。见他如此举动,陈顶天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顶天啊,我前两天又去了趟北京,你猜我干什么去了?”海广大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跟苏联人谈生意去了,谈卫星生意!我在钓鱼台接见了他们一个上将,叫什么什么斯基,嗨,管他司机还是师傅,总之不就是个上将嘛,见到我这个总司令,腿都吓软了!我在咱们领导人接见过戈尔巴乔夫的房间里,跟那家伙谈了几个钟头,这什么待遇啊!结果呢,谈下来两个卫星,两个啊!他们发射,我们买断!一个在苏联天上飞,一个在咱中国台湾天上飞,一共100个亿!海南那项目,才几个亿的事儿,随便。” 陈顶天刚想说话,又被海广大挥手打断:“顶天娃,你懂卫星吗?不懂咱们就学,做生意,你原来说不懂,现在不也挺会弄的嘛,计划书写得这么厚!要不,你先别当那海南司令了,当个航天司令,怎么样?” “海总,我10个亿都晕,上百个亿得压死我。” “顶天娃,你这样不对。做生意,怕小不怕大,哪有怕大生意的道理?上百个亿就晕,没多大出息!”这时他的大哥大又响了,趁他接电话的工夫,陈顶天拿回自己的计划书,扭头便出门去。守在门外焦急等待的冯杰一见陈顶天出来了,赶紧问:“怎么样,马上要启动了吧?” “屁。”陈顶天把怀里的计划书塞给冯杰。 “为什么?你做得那么漂亮,公司的回报前景也不错了,为什么不做了?” “小!冯杰,我们的项目太小了!” 冯杰不懂了:“10亿的项目还小啊?哎我不明白,这不是海总自己想做的吗?再说了,人家市里的领导班子都来了,还等着海总签字呢!”
聚大浪公司的接待室里,海南的孙市长不安地踱来踱去。梁红玉从窗户里看到陈顶天走过来,忙出门去跟他交待:“那个孙市长亲自来催我们了,说他们那边的工程队都动工了,让海总把答应好的第一期资金拨过去。我跟他说海总出差了。” 陈顶天莫名其妙,小声问:“他不刚回来吗?还在办公室呢。” “海总不想见他们。”梁红玉声音也很低。 “不见也行,把钱给人家啊!” 梁红玉摇摇头:“海总现在满脑子都是卫星生意,哪儿还有现钱给他们啊!你快进去吧,见不着你,孙市长是不会走的。你跟他随便怎么说都行,海总吩咐过,你是司令,你说了算。” “你们怎么这么不负责任?”陈顶天急了。 “你跟我急什么?你是海南项目的司令,这是你管的事。” 一个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司令,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陈顶天气得都要笑了。梁红玉也只是负责传达海广大的意思,据说他还下了死命令,说今晚孙市长要是不走,明天就要陈顶天走人。陈顶天硬着头皮走进接待室。孙市长一见他,脸上满是欣喜,走上前就问:“陈总你好你好,你看公司什么时候方便把合同首批款打过去?你们要是紧张,缓几天也行,我就是想听个准信。” “孙市长,这个项目我们……我们不做了。” 如果有隐身衣这种东西,陈顶天想立刻消失在这个可怜的领导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