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周子龙马不停蹄地与梁红玉进行了会面。前一秒他还在点着雪茄生闷气，后一秒见着梁红玉便又在脸上堆起了他标志性的笑。 “哟，谁那么爽快，直接给的现金呀？”梁红玉进门就瞥见桌上的皮箱。 “梁小姐可真会挖苦人，你比我更清楚，在你我的脑袋上悬着一把利剑呢！这无穷大的陈顶天，我调查过了，以前在你们聚大浪干过。有这小子在，深圳的软件市场必然会有一番血雨腥风啊！” “周总，你偌大一个智通山，会怕小小的陈顶天？” “软件这东西，更新换代的速度你我都无法预料。天越星一旦上市，所有汉卡就将全部被淘汰，包括我们的WEI92。梁小姐，我是不把你当外人，才跟你说这一番话的，”周子龙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嘛，陈顶天毕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程序员，技术上的确是个天才，但在生意上，跟我斗他还嫩点！天越星也许有些技术优势，但在策划宣传营销上，他能跟你我相比？三分软件，七分营销，梁小姐，这个你该很明白吧？” 梁红玉微笑道：“这我就放心了，我来就是想看看，经他这么一闹，我们两家还有没有继续合作的前景。” “尽管放心，智通山和聚大浪一定是强强联合，只赚不赔！” “但愿我没看错人，聚大浪已经万事俱备，就看周总您的这场东风能不能刮得起来了。” 来去匆匆的梁红玉刚一出门，周子龙就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雪茄。聚大浪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利用工具，从一开始他就没瞧上过海广大这个人，说什么深圳首富，根本就像是深圳首骗。现阶段他最关心的，是底下的人几时能破解天越星，可据助理小孙说至今毫无进展。严志君那么骄傲的知识分子，对破解别人软件的事根本不屑一顾。想来想去，一个貌似不错的人选出现在周子龙脑海中，他立刻从箱子里取出一叠钞票交给小孙，让他带着钱去找聚大浪的雷向明，那个从前在中关村人尽皆知的程序狂人。很快，雷向明就出现梁红玉办公室里，他看似是去咨询她关于此事的意见，其实更多的是口头上的通知。但是，他并没有接受丰厚的报酬，他告诉梁红玉，自己只是想让太过骄傲的陈顶天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 “不过红姐，我听你的，你要说别去破解，我就不去。” 梁红玉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阻止他：“即使你不答应，周子龙也会去找别人，所以还是去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有什么进展，希望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4 即使是在街上转悠，冯杰也忍不住要批判陈顶天的所作所为。当初20万不卖天越星也就算了，现在人家要花100万只买3个月，冯杰想不出什么理由不去答应。 “你以为周子龙会平白无故地给我们100万？”陈顶天简直不知道他的好兄弟是真傻还是假傻，“现在我们软件都流出去了，你以为他不会找人破解然后仿造一个啊？3个月后，他比我们的东西先出来，天越星就算他们的了！” “……你不是说天越星做了最好的加密，一时半会没人破解得了吗？” “没有破解不了的软件！” 路过一间电器铺，柜台后的电视上正播着邓小平南巡的新闻。陈顶天被吸引过去，凝神看着屏幕，竟有些呆住了。冯杰等在一边，很是心不在焉。他们原本要去电脑城的，可当那条新闻结束后，陈顶天忽然一个转身，往回走了。 “东方风来满眼春。” 冷不丁听到陈顶天冒出这么一句，冯杰觉得他是有点傻了。 “春天就要来了！不，春天真的来了！这是我们的机会，无穷大发展的机会来了！”陈顶天使劲摇着冯杰的肩膀，都快把人晃晕了。邓小平的南巡，如同轻轻按下一颗按钮，激活了千千万万个陈顶天身上的细胞。在陈顶天看来，软件有点像女人，初识还有几分神秘感，但这神秘感维持不了多久。他至多只能保证一个月，在一个月内相信国内没有人能破解他的软件，但一个月之后就不好说了。周子龙手里已经有了天越星，他一定会找人破解，所以必须抢在盗版出来之前把天越星卖出去，让全国人都知道天越星，让全国人都知道深圳有个无穷大。以公司的现状，想推销天越星并非一件易事。陈顶天想到了报纸广告，他是这样考虑的，凡是从事电脑行业和拥有电脑的人，现在基本都会看计算机先锋报，现在他要光明正大地在计算机先锋报上登3天整版的广告，让全中国电脑用户在第一时间知道天越星。可是，那份报纸的知名度与广告费是正比的。兜里没有钱，谈什么都是枉然，起码冯杰是这么想的。他们哥几个打听了一圈，据说一整版广告至少需要1.5万，3天就得4万5，而无穷大公司的账户里，余额已不足1000元。冯杰和刘先武基本已经没招了，陈顶天默默思量许久，决定找全深圳最恨他们的人去借，那人就是周子龙。

“你有毛病是吧？白给你100万不要，现在又来找我借钱，把我当猴子耍呢？公司缺钱你就早说嘛，我周子龙向来喜欢仗义疏财。这样，今天我心情好，按照上次的协议再多给你20万，120万买3个月的天越星推迟上市时间，够意思了吧？” 冯杰没说话，极力掩饰着惊讶，只是看着陈顶天。陈顶天却只是淡淡一笑：“我想周总可能误会了，我是来找您借钱的，不是来卖天越星的上市时间的。” “我为什么要借给你？我对你可没什么好感啊！” “你是没好感，但你是生意人，借我5万，15天之内还你7万。我用天越星的源代码做抵押，到时如果我还不了你7万，天越星的版权就是你的了。怎么样，这笔交易值得做么？” “陈顶天，说你疯你还来劲了，你这是拿我们公司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冯杰没想到他竟会出这么一招。可陈顶天并不看他，目光直视着周子龙。 “二位老弟真会演双簧，好，我这个月就不去澳门了，跟你赌一场！” 可正当协议都已拟好，周子龙提笔准备签字的一刹那，他却将笔放下了，然后像是遇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笑得停不下来，让人不明所以。 “小老弟，你行，真行啊！我也算个老江湖了，还差点上了你的当。我知道你要钱干什么了，你要去推销你的天越星，对不对？找竞争对手借钱来炒自己的软件，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啊，但你们也太不把我周子龙放在眼里了！” 钱，周子龙是一分也不会借了，被惹恼的他更是正式地警告他们，和智通山斗，会输得很惨。陈顶天可没被他吓怕了，他坚信，深圳总会有人愿意签这份借款协议的。

两人刚走出办公室，正好与梁红玉打了个照面，互相问候了一声，被周子龙看见了。于是刚和梁红玉碰面，他就把刚才的事当笑话一样讲给她听。不过对方的反应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她说，这钱该借，这笔生意两头赚。讨了个没趣，周子龙只好言归正传，提出要看梁红玉带来的订单。 “我们的组合订了3100套，梁小姐，你真是我的财神爷！” “周总，当时真该跟你多要点提成，一套K王才得100块，3000套也就30万，这点利润要是被海总知道了，他非得骂我太不争气了。” “梁小姐，捆绑销售你的确是才赚了30万，可因为你们跟著名的WEI捆绑，K王单套发行了10000多套，一套280，在这儿多赚的钱你怎么不算进去啊？” “……周总消息还真灵通。”梁红玉保持着客气的微笑，让人看不出她的心理变化。 “你可真会借WEI打广告啊，我要是再耳目闭塞点，你把我卖了，我可能还在帮你算钱呢！不过算了，我马上叫财务来结账。你可要记得，我们的敌人不是彼此，是陈顶天啊！” 梁红玉没说话。 5 突然接到梁红玉的午餐邀请，冯杰简直有点受宠若惊，明明人家请的是他和陈顶天两人，他却一个人急不可耐地先跑来了。先到有先到的好，梁红玉直抒胸臆，提出要借钱给他们，希望冯杰能帮她说服陈顶天。 “还有追着我借钱的啊？真稀罕了！”冯杰语气中酸溜溜的，“再说这是好事啊，你干吗不先跟陈顶天说？” “无利不起早，这些年我挣了点私房钱，希望能借钱生钱而已。陈顶天要是真想问我借钱早就找我了，用得着还去见周子龙……” 话没说完，陈顶天已经走过来了。冯杰有气无力地抬起头说：“顶天，红姐想借钱给我们，你先别拒绝成么？” “算了，红姐，你也是打工，钱来得不易，我不能拿你的钱去冒险……我们是借钱去打广告，兴许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呢。咱们吃饭吧，不谈这事。” 梁红玉看起来很认真：“我的钱不是白借的，既然15天你能还周子龙7万，那么我希望是10万，到时不还钱，天越星的版权归我。周子龙不借你们钱，是怕你们打他，我无所谓，钱能生钱就行。” “这不高利贷吗？”冯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红姐，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你这种做法我们不能接受！” 但这时陈顶天开口了，他只说了3个字：我同意。 “不行！陈顶天，7万转眼成10万了，你还得起吗？” “我们有得选择吗，冯杰？周子龙正找人破解天越星呢，在他破解之前，我们不把天越星销出去，它就一钱不值了！我要谢谢红姐，给我们赌一次的机会。” “别，别，要不跟刘先武商量商量……” 可陈顶天一笑，已经爽快地在纸上签了字。

两人回到小平房，王清越和冉晶正在做饭，刘先武在一旁搭手。冯杰提着一个大的蛇皮袋，进屋就开始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卖身契呀卖身契，从此工人阶级就要过上被剥削被压迫的生活！” 看见被打开的蛇皮袋里满是钱，屋里的3人都惊住了。一听钱是问梁红玉借的，冉晶立刻扫了王清越一眼，刘先武见状赶紧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别多嘴。王清越淡淡地笑了笑，说：“这样啊，红姐人真的挺好的，下次请她来坐坐吧！她帮了我们那么多忙，一直没机会好好谢她。” 冯杰在一旁插话道：“什么鸟好人，你以为这钱是白给的？15天内如果不还她10万，天越星就归她了！” “我就说嘛，哪有这么个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冉晶可算是找到了发挥的机会。连一向力挺陈顶天的刘先武，也不禁质疑起他为什么连100万都不要却跑去为了5万块冒风险。 “你们凭什么认定我们一定会失败呢？15天之内，怎么就卖不出去10万块？” 他们总共做了100套天越星的软盘，12块卖了一套，120的单价又卖了5套，只有严志君按原价买了一套，但那是出于对穷学生的同情，至少冯杰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能参加交流会，我们有了第一步，专业人士知道了天越星，我们有了口碑。这些天，为什么没有经销商找我们呢？因为好酒在巷子里，我们需要让用户知道天越星！只要我们登广告，就会有人去问经销商，有经销商去问专家……那么，当然会有人来找我们。别忘了，天越星是革命性的！我们现在就差牛顿的第一推动力，”陈顶天拎起那一包钱，“就是它！” 看着他一个人在那边兴高采烈，屋里其他人都在纳闷一件事，为什么每次陈顶天讲的都是歪理，可他们怎么听都觉得那些歪理比真理还悦耳？

焦急地等待了一夜，天一亮，陈顶天就带着冯杰直奔报社。他将写好的广告词递给林编辑，纸上只有一行字。 “天越星，汉卡终结者！” 广告登出的当天，仍旧一单生意都没有。冯杰和刘先武都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连吃包子都静不下心来，若真这样下去，他们马上就会再次面临吃不饱饭的问题。陈顶天倒显得悠闲，他只是让刘先武准备好发票和收据，让冯杰再去订做500套软盘，要不等订单都来了就来不及了。

又过了一天，小平房装上了固定电话。冯杰看着很欣慰，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标准现在已经实现一半，看来奔小康也不远了。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在报纸上加上电话号码，买菜归来的王清越就带来一个绝对不算好的消息。只见新一期计算机先锋报上，原本天越星的广告版面变成了另外一行字：“WEI92汉卡，王者归来！”从那张报纸上，几乎看得到周子龙阴沉的脸。缘由很简单，报社的荀主编接到了周子龙的问责电话，于是特地提前结束出差回来解决此事。智通山是计算机先锋报的大客户，一年有几百万的广告费，在他们的报纸上刊登任何属于智通山对手的宣传，都等于是在拆自己的台。面对怒气冲冲找到报社的陈顶天和冯杰，那50多岁的荀主编看上去火气比他俩还大：“谁让你们登一整版广告的，而且一登就要3天！妈的周子龙昨天在电话里狠骂了我一通，说要撤广告，还要告我们报纸诽谤，我他妈还一头雾水呢！你们这帮年轻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为了出风头什么都敢写！汉卡终结者？亏你们想得出来！广告部的人他们傻啊，为了点儿提成什么都登。那林编辑我已经让他滚蛋了，你们也最好给我滚蛋！” 差点就被他的熊熊怒火给吓着了，陈顶天和冯杰急忙跟着甩手而去的荀主编出了门。无论他走到哪里，两个人都赔着笑脸说着好话跟到哪里，显然是想试试他是否吃软不吃硬。好不容易，被跟急了的荀主编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他们一番，叹口气说：“你们刚从学校毕业的吧？年轻人创业不容易，但也别走旁门邪道啊！‘汉卡终结者’，太狂了吧，这报纸一出，我们要得罪多少人？” 冯杰赶紧点头：“那是那是，我们想得不周全，主编，你看我们……” “你们换个广告词。” 激动的冯杰刚要答应，陈顶天却说了：“不能换，广告词说什么也不能换，我说的都是事实。不登就不登了，把钱退给我们。按照协议，这两天没登了，你该退我3万。” 荀主编诧异地看了陈顶天一眼：“年轻人，要学会低头做人，太露锋芒要吃亏的。我只能退你们两万。” “3天你只登了一天，凭什么要扣掉一万？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冯杰急得跳脚。 “不服，你告我去吧。”荀主编说着又要走。 “等等，两万就两万，不过荀主编，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这话让荀主编再次诧异地看了陈顶天3秒，然后做不可思议状拂袖而去。

广告的事让无穷大再次蒙上阴云，几个人坐在一起长吁短叹。该抱怨的冯杰已经都抱怨了，他已不愿再说，只想着是不是该收拾东西赶紧撤，免得被人追债。刘先武也愤愤地念叨着一定是周子龙搞的鬼，但这也是明摆着的事。这时冉晶白了他们一眼，开口道：“你们几个大老爷们都是傻子吧？你们都上套了，梁红玉跟周子龙是一伙的，专门涮你们的！刘先武，都说咱山东人实诚，我看你就是个笨蛋，光知道有山东快书，不知道北京还有演双簧的呀？这一唱一和，一红一白，把你们都支得团团转。你们就是书读太多了，梁红玉那是干什么出身的？卖瓜子的，她什么事干不出来？” 她一席话说得大家都不言语了。只有王清越托着腮想了很久，轻轻摇头说：“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突然，阴沉着脸的冯杰站了起来，他什么话也不说，急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