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梁红玉，你给我出来！”冯杰在她办公室没找着人，便在公司走廊里扯着嗓门嚷嚷起来。梁红玉见冯杰手里握紧的报纸就已经清楚他此行的目的。她自己也是刚看到今天的报纸就去找了周子龙。她希望生意竞争能做到公平，却被对方反唇相讥，周子龙猜到了无穷大广告费的出处，冷笑着让她认清谁是对手，而谁才是合作伙伴。 “这不是你干的，对吧？”冯杰把报纸卷成筒指着梁红玉问，“我想你不会帮着周子龙的！” “我为什么不帮周子龙？别忘了我们在打赌，我想赢到天越星。” “……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就错了，我是那样的人。如果我手上有了天越星，就可以拿它跟K王捆绑销售，省得大头都被WEI92挣走。现在你明白没有？快回去跟陈顶天想想办法吧，已经8天了，再过一星期，我可就要过去收债了。” 这一席撇清干系的回答让冯杰傻了眼，他困惑地说：“釜底抽薪，红姐，这不太像你的为人啊？” “这是在深圳，别忘了我也是个生意人，做起生意来我可不管什么朋友不朋友。你不也一样嘛，我还没怎么着，你就骂上门来了，以前说的那些个好听的都跑哪儿去了？” 冯杰哑口无言中，看见海广大从不远处过来，恨恨地先走了。

情绪低落的梁红玉在外边透了会儿气，回到办公室竟发现桌子抽屉被人撬开，放在里面的那份和陈顶天签的协议书不翼而飞。几乎不用任何费力的证实，她知道一定是海广大干的。冲到他的办公室，却见雷向明也在。梁红玉顾不上搭理旁人，劈头就问协议书在哪里。海广大半眯着眼，指了指桌上的一摞钱，对她说：“这5万块，你拿走。你这丫头，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能自己垫钱为公司做事呢？你看你，跟无穷大签这么个对赌协议，也不跟我说一声。” “海总，你听我解释……” 海广大摆摆手打断她，拿出那份协议：“从今天起，你跟无穷大的合约就归公司了。15天期限，这只有七八天了，到时我亲自去收陈顶天的那个，那个什么东西来着？” “源代码。”雷向明在一旁补充。 “对，管它什么码，反正就是我的了。听说周子龙都出到120万了。哼，陈顶天和冯杰这两个娃，不仅炒我鱿鱼，还明目张胆地骗我一万块，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海广大蹲过大牢的！” 微愠的梁红玉不愿再多说，和雷向明一起走出办公室。两人沉默不语一阵，雷向明一直躲避着她的目光。终于，还是梁红玉先沉不住气了。 “你都跟海总说什么了？” “……他问我你最近在干什么，我只能照实说了。” 当时梁红玉发自内心地想扇他一耳光，目光一转却见雷向明的半边脸颊已是红肿的，一问方知那是海广大打的，她便再也下不去手。 “红姐，我，我对不起你。”

无穷大公司的电话至今仍是一次都没响过。冯杰他们焦急万分，陈顶天却坐在他那布帘后的小小工作间里沉思，两耳不闻窗外事。 “哥们儿，天快塌下来啦！” “给我找根笔来。”陈顶天答非所问。而陈顶天将王清越叫到身边，自己站起来，扶她坐下，将纸笔摆在她面前。 “清越，这次我只能靠你了。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能试一试了。你帮我写一篇散文，以一个普通读者的口吻，文字要优美，不要像广告，内容是比较汉卡和天越星的区别，具体专业词汇我来给你口述。” 他是准备为天越星做软文广告了。王清越很高兴，她想自己终于能帮丈夫做点事情了，虽然其实她一直都在帮助他。 2 文章一写好，陈顶天和冯杰就奔向了报社，荀主编想拦住都已经来不及。 “钱不是退了嘛，还来干吗？我们不可能再给你们登广告了。”荀主编很不耐烦。陈顶天递上那篇文章，好言好语地对他说：“您先别急，我们这次不是来登广告的，请您先看看这个。” 荀主编将信将疑地接过来，边看边皱着眉，不知道手上这份东西算是科学小品还是什么。 “你这么一大堆字儿，密密麻麻的，就算登了也没多少人看的。” “这就不用您操心啦！只要您愿意登这篇文章，这钱就是您的。”说着，冯杰从包里掏出了两万元的现金，放在桌上。 “我们报社不缺钱。”这话说得底气很足，看来是真的。但陈顶天开口了：“可你荀主编缺我一个人情，不是吗？原来你们同意登3天，一天就把我们广告给撤了。现在我们要求不多，就是把这篇文章登出去，登两天就行了，我们付两万的广告费。” “那我也不能给你们登！你们怎么得罪的周子龙？” 陈顶天正色看着荀主编，说：“主编，我想问您，您究竟懂不懂电脑？” “年轻人，别太狂了，我玩电脑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 “您懂电脑，应该懂汉化吧，知道我们天越星吗？” 荀主编阻止了冯杰把天越星的软盘插入他的电脑，平心静气地回答道：“你不用演示，你们在汉卡交流大会那天的表演我看了，我没说天越星不是好东西。” “那您应该知道，是周子龙在搞垄断市场，您再看看我的文章，里面有一句假话么？” 冯杰确定找到了陈顶天的劝说路线，赶忙插话说：“就是，邓公都南巡了，您还这么保守？您支持我们，就是支持未来！” 话音未落，桌上电话响了，荀主编接起来。话筒里传来周子龙的声音：“喂，是‘狗’主编吗？” 荀主编顿时急了：“周总，我说过多少次，我姓荀，不姓狗！” 陈顶天二人对视一眼，憋住了笑。 “我不管你是狗还是熊，总之你给我记住了，未来一星期内，天越星的广告一个字也别登，最好的广告版面都要留给我，不然明年你们别想拿到智通山一分钱的广告费！” 挂了电话的荀主编气得要命，绿着脸在屋里乱转，一句话也不说。有编辑进来请他签发新一期报纸的版面，他竟有些犹豫，细微的表情全被冯杰看在眼里。冯杰拿着那篇软文走到他面前，轻轻说了句：“荀主编，您要想当狗，那我们的广告不登算了。” “把第三版的那篇讲显卡的文章撤了，两万块给我入库！” 该爆发的总要爆发，这回周子龙不知不觉中帮了无穷大一把。

直到傍晚回去，冯杰想起这事还是忍俊不禁，说连周子龙这种蠢材也能挣到钱，那他们几个发不了财真是没了天理。瞧着他得意的样子，冉晶又开始泼冷水，毕竟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人来买天越星，冯杰这样纯属穷开心。可王清越不这么想，她买了一大袋的花蛤来准备一顿苦中作乐的海鲜晚餐。她说得对，如果连穷开心都不许，那还让人怎么活。陈顶天独自走出小平房，忽然抬眼看见那边停着一辆车，如果没记错的话，那车是梁红玉的。他走过去，果然是梁红玉，她很显然是在等他。她一脸严肃，说有事相告，让他上车。陈顶天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车门。车一路开到附近的码头才停下，两人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海对面的香港，灯光陆离。当然，梁红玉带陈顶天来这里，不会只是约他来欣赏海景夜色。 “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对你开口。” 一向镇定的陈顶天竟有些紧张，说：“什么事情？你直说就是了。” 梁红玉望向他，陈顶天却微微躲闪着她的目光。 “你我签的协议……被海总抢走了。” 陈顶天悄悄松了口气，仿佛他一直在担心她说出别的什么事来：“没关系，反正我一开始就是要赌的，跟你赌和跟海广大赌，没什么区别。” “你这人，怎么好像从来就没有害怕过？”梁红玉笑了。陈顶天也笑着说：“害怕也没用啊，前方的珠穆朗玛峰已经爬了一半了，只有到了顶上才能往下退啊！” 本意是想帮助陈顶天的梁红玉，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以海广大那种快意恩仇、睚眦必报的人，合同期限内要是不还钱给他，天越星很难保得住。尤其是现在的状况，天越星无人问津，更是令人担忧。 “广告才登了一天，效果不会大，都是周子龙捣的鬼。” “他想把天越星灭了，可天越星的命比他想象的要硬。如果我的软件在15天内卖不出10万，那说明天越星是失败的。” 梁红玉歪着头看他，微笑着：“你很有赌性啊！” “不是赌，是相信。我相信深圳，相信冯杰，相信刘先武，相信天越星，相信王清越，相信你。” “谢谢你，顶天，在你那里有我。” 陈顶天听着话头有些不对，装作没懂地说：“我们回去吧。” 其实梁红玉还准备告诉他，她可以想办法再借他10万，万一海广大逼着要天越星的源代码，可以用那笔钱暂时还上。但是看陈顶天的态度，她知道他不会再接受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会输。回到小平房门口，天已经黑了。王清越出门倒垃圾，正巧看见陈顶天从梁红玉的车上下来。她愣了愣，想走过去，却又下意识地躲在了一边，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躲。 3 新一期的计算机先锋报火热出炉，在WEI92的整版广告背面，天越星的软文赫然在目：“历史终究会记住1992年，深圳的一间平房，几个年轻人，他们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他们创造了一个时代。新年的第一天，随着曙光的升起，一个超级英雄站起来了，那就是天越星，它将终结所有的汉卡……” 可以想象，读到报纸的周子龙一定被气得七窍生烟。可光惹人发火是没有用的，刘先武早上去了趟银行，无果而归。他沮丧地坐在行军床上，只见陈顶天抱着一盒象棋过来，笑着招呼他一起下盘棋：“上次我大意输给了你，这次我新学了过宫炮的开局，来破破你的飞象局。” 看刘先武无奈地坐到棋盘前，冯杰简直难以置信：“你俩还有心思下棋？今天最后一天了，账上一分钱没有，你以为你脖子上挂个五分钱就真的是财神爷呀？12点整，梁红玉肯定会来收天越星的！” 陈顶天像没听见似的，全情投入在棋局里，气得冯杰丢下一句“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程序”就出门去了。一旁抱着熟睡婴儿的冉晶也不时抬头看看那两人，不满地说：“哼，下棋，还学诸葛亮摆空城计。” 刘先武没办法，把棋落子了，起身往外走：“顶天，我再去趟银行吧，等我回来下棋。”刚走几步又折回来，把挂在墙上的包取下来。 “你还真拿书包，真以为会从银行装钱回来啦？难不成去抢啊？”冉晶在侍弄着哭醒了的孩子。刘先武没说话，只是拿着包就出去了。屋子里出奇地安静。王清越看着陈顶天，他还在盯着棋盘。

临近中午，冯杰从外面进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表情沉痛地说：“陈顶天同志，现在是北京时间11点50分整，再过10分钟，无穷大公司即将从深圳的历史舞台上彻底消失，你要不要先做一下善后工作？” 陈顶天默不作声，一直低着头摆着棋子。冯杰点点头：“嗯，很好，人都说世事如棋，一招换来千古业，我看你也就是个当千古罪人的命。” “谁是千古罪人？没那么严重吧！”门口传来海广大那标志性的高分贝声音，他带着几个手下，一看屋里这沉闷的气氛，禁不住乐了，“哟，这是刘备取西川，刘璋亲自开城迎接呀！” “海总你怎么来了，这事儿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冯杰诧异。 “在深圳，能有几件事情跟我没关系？梁红玉的协议转给我了！” 冯杰不信，要去找梁红玉对质，被陈顶天拦了下来。陈顶天缓缓从棋盘前站起来，微笑着对海广大说：“这么小的事情还麻烦海总亲自来一趟，我们无穷大公司有那么大面子吗？” “你陈顶天可是屁股上画眉毛，面子大得很哪！” “海总太抬举我了，”陈顶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软盘，往桌子上一拍，“看见没，这就是天越星的源代码，我把它放在这儿！” 有个手下想过来拿，陈顶天手一挡：“别急嘛，时间还没到，还差10分钟呢！” “只有9分钟了。陈顶天，我就站在这儿等着，今天我倒要瞧瞧你怎么起死回生。”海广大抱着双臂冷笑着。秒针滴答滴答地在走，小屋里所有人都静默地站立着，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