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天晚上就可以动手,不过李将军迂回松木砦和得胜关、向三会砦挺进的步兵,还没有过去。我们这里一动手,怕会影响他们的行军,如果三会砦得到消息,更会破坏友军的作战计划。所以,我决定配合李将军的行动,定在后天拂晓遂行突袭,大家有两天的时间来准备。”
“这两天不是准备,”他部下有个很得力的“都头”杨士良说,“是怎么样小心掩藏,莫把踪迹落入敌军眼里。”
“这话不错。”张廷翰说,“士良,我就派你负责加强警戒,各营务须隐秘。不准擅自行动。你此刻就执行命令。”
于是杨士良先行退席,去执行加强警戒的命令。其余的将校继续会议,把突袭的步骤商量停当,分别回到自己营内,展开准备的工作。
张廷翰也还有许多要事做,最要紧的是派出人去,与陆路的大军及沿峡西上的战舰,取得联络。陆路的人马比较简单,只随着先锋部队进止就是;战舰的行程艰难,为了要在预定的时间内赶到卞宁河接应,无法在中途停顿,可是经过松本砦和得胜关下的江面,可能会被蜀军发觉,甚至受到攻击,为了稳当起见,张廷翰亲自往东折回,与武怀节及杨光美去协调。
“地利”虽受限制,幸好“天时”有利,月满之夜,无碍舟行;艰险之处,背纤而上,也还勉强可以。于是决定,战舰到碚石暂泊,下一白昼休息,黄昏时分起程,那时张廷翰的部队亦已出发,等攻下松木砦、得胜关时,战舰恰好能够通过,直航三会砦,见机行事——也许有一场恶战,如果王令岩的南陵任务失败;也许是去收功,接收袁德宏的战舰,这都在预定计划之内,只是日程调整了一下,从下一天黄昏开始,一经开始行动,起码有一昼夜不得停手,弟兄们太辛苦了一些。
但是,这是他们的过虑,离京入蜀,大家都早就跃跃欲试,现在将是旗开得胜的第一仗,无不精神抖擞,要抢头功,一动上手,要让他们停下来,他们也不肯。
张廷翰从这个营视察到那个营,所见到的景象,不只是让他欣慰,而是感动。每一个弟兄都把全副心思放在他的马匹和武器上——张廷翰的骑兵是有名的;他爱马而且善于相马。家资豪富的他,每年都要派人到北方的代州去搜购名驹,分赠好友。他部下的官马,每一匹都经过他亲自检定,大宛种的代马,高大英俊,加以曾在太行山的崎岖险道上,作过严格的训练,所以在这艰难的蜀道上,足可与短小精悍、善走山路的川马相匹敌。从江陵出发时,所有的战马都重新钉了掌,这时候再做一番检查,趾甲长的,替它细心修剪,蹄铁松动的,替它钉紧,然后用草荐、布条,把它的四蹄包扎起来,有的马脖子下系了铃铛的,也都摘去,因为向松木砦进发时,不许发出任何音响,免得惊动了敌军。
为了培养弟兄们足够的精力,张廷翰下令将作息日程,作若干改动,这一天睡得较晚,把所有的备战工作做好;下一天起得较早,做一次最后检查,矫正缺点,然后再来一次任务提示。留下整个下午让弟兄们午睡休息;申时集合饱餐——不准埋锅造饭,怕炊烟为敌人发现;吃的都是干粮。然后拔营,等月亮一出,随即出发。
一切都在异常静肃的情况下进行,凭借一轮水盘似的月亮,寒山道上,马头接着马尾,拉成极长的一线,绕着山腰,悄悄进行;连马匹喷嘶的声音都少听见。峡江中,牵舟上驶,纤夫的“邪许”声被严格禁止,代之以灯号指挥,红灯错落,水声汤汤,几乎保持了与白天行舟同样的速度。
山道上,张廷翰一马当先,身后紧紧随着李虞侯和管理灯号的传令兵。他一路走,一路观着星斗,以星移斗转来判断时刻。约莫四更时分,松木砦在望了,照地图上显示,转过上隘便是直砦壁前的大路。张廷翰令传令兵打起一盏黄灯,这是停止行进的信号,长长一线,立刻停顿,押后的杨士良却加紧赶了上来,探问动静。
“你来得正好。”张廷翰轻声说道,“你替我守在这里,我到前面去看一看。”
“不!”杨士良用很和缓但显得很坚决的声音说,“将军不宜轻入,把这个侦察的任务交给我吧!”
张廷翰考虑了一下说:“也好。等你看了回来,我马上要作决定,是冲锋,还是包围?”
“是!”杨士良说,“我带一个传令兵去。”
“你带四个弟兄,接应杨士良。”张廷翰对李虞侯嘱咐了这一句,又看着杨士良说,“诸事小心,速去速回!”
杨士良答应着放马先走。李虞侯点了四个人,包括一名传令兵,紧紧跟了上去。由北转西,只见灯火稀微下暗沉沉一片房屋。杨士良放缓了马,拍拍马颈,跳了下来。李虞侯一行也都下了马,跟他会合在一起。
“看到没有?”杨士良指着砦前的一道小桥说,“这顶桥险得很,不容并骑。”
“我看,怕是顶吊桥。”
“对了!”杨士良矍然答道,“只要把这顶桥吊了起来,便可保得一时;这不能不防。”他又回头问道,“谁的眼力好?”
“这个!”李虞侯指点一名弟兄说。
“你来!”杨士良亲自把他拉到面前,“你仔细看看,桥边有人守着没有。”
桥边一座木亭,坐南朝北;向西有个小小窗户,那个受命观察的弟兄,看了好半天,转脸说道:“有一个人,在打盹。”
“你没有看错?”
“不会错。”
“好!”杨士良转脸向李虞侯说,“我下去活捉那个卫兵,你快去请将军把大队带来——”
“请慎重!”李虞侯打断他的话说。
“不要紧,机不可失。”杨士良又说,“请你报告将军,小桥危险,不宜冲锋。回头看见红灯,便是我得手了,桥有我守着,尽管放心下来;倘无红灯,自然是不曾得手,尽管居高临下用弩箭攻击,不必顾忌我。”
杨士良在这时便等于是指挥使,他的话就是命令,李虞侯不敢阻拦,但是,他觉得就照杨士良的计划进行,也还有可以修正的地方,于是作了这样建议;另派一个传令兵回去报告,他守在那里观察;而且,最要紧的是需要判明那顶桥是不是吊桥,所以杨士良一下去,首先要做的,应该是这件事。
“你说得对!”杨士良欣然接纳,“我一下去先看了桥,马上打灯号上来。不!”他忽然显得惊喜地,“我何不破了他的吊桥。谁带着匕首?要锋利的。”
“我有。”李虞侯从快靴中拔出一把皮套匕首交了过去。
“现在你记住,灯号是这样:白光,不是吊桥;红光,是吊桥;由红光变为黄光,那就是我把吊桥的绳子割断了,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李虞侯复诵着,“白光,不是吊桥;红光,是吊桥;由红光变为黄光,吊桥的绳子割断了。”
“不错,事不宜迟,各自行动。哦!”杨士良一面把身上的箭壶、干粮包卸了下来,一面说,“你记住,倘或守桥的那人惊醒了,我自己对付他,你不可在上面放箭,免得打草惊蛇。就算我被抓住了,我只说我是斥候。切记,切记!”
“记住了。”
于是杨士良右手握着出了鞘的匕首,左手提着一盏信号灯,轻捷如猎犬般向山路下冲去。李虞侯随即也派人去通知张廷翰,同时把马匹移到隐蔽之处,然后拉住眼力最好的那名弟兄,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紧张地注视着。
人影远了,剩下小小的一条,衬着灰暗的景色,几已分辨不出;李虞侯只继续借助那名弟兄,做他的耳目。
“杨都头到桥边了。”
“哦!”李虞侯紧张地问,“亭子里那家伙呢?”
“等我来看!”看了半天,没有做声。
“怎么样?”
“好像是醒了。啊,啊!”那兄弟,睁大了眼,张大了嘴,额上在冒汗。
“怎么,怎么?”
“动上手了。”他喘着气说。
他一说破,李虞侯便能隐约分辨,两个人手心里都捏着汗,只恨有劲无处使,不能助杨士良一臂之力。
“好了!”突然间,那弟兄欢然高呼;恰又赶紧伸一伸舌头,警觉到自己是忘形了,“杨都头把那家伙干掉了”
“好!”李虞侯舒服地喘了口气,喃喃地说,“白光,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