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统此去,必建奇勋。将来勒碑记功之文,非我莫属,老夫濡笔以待,但愿早早奏凯。”说着,左右两名丽人,一个执壶,一个捧杯,向宾主分别进酒。
李昊的文采,蜀中第一,尤其长于书表颂赞之文,堂皇典雅,争相传抄。所以好名的王昭远,听他这话,大为兴奋,一仰脸干了酒答道:“微末寸功,得鸿文揄扬,大幸!我先拜谢。”说着,长揖到地。
李昊也还了一揖,口中谦逊:“哪里、哪里!倒是我忝附骥尾,得与‘诸葛大名’,共垂宇宙,幸何如之。”
用杜甫“诸葛大名垂宇宙”的诗句来恭维,王昭远越发得意了,酒酣兴豪,他用铁如意指着帐外那些满脸刺花,既狰狞,又威武的精壮卫士,大声说道:“我此行岂止克敌?要领这两三万雕面恶少,下长安,出潼关!取中原亦易如反掌。”
这番狂言,说得太过分了。李昊心里大不以为然,但出师之日,不便扫他的兴致,只含蓄地说了句:“诸葛一生唯谨慎。愿都统记取此言。”
“不然。”王昭远意气极盛,率直反驳,“武侯正以谨慎太过,所以无功。前贤阙失,正当记取。”
李昊也素知王昭远是个妄人,跟他没有什么道理好讲;此刻奉命饯行,只要他高兴,自己的任务就算达成了,所以转脸向一名绿衣歌伎吩咐:“霜红,为都统唱一曲!预奏凯歌。”
“是!”霜红盈盈一拜,回身望着青衣侍儿,做了个手势。
于是当筵设下一方红毡毹,取一副檀板交在霜红手里,她心中在想,王昭远三句不离诸葛亮,但诸葛亮六出祁山而无功,关于他的诗,当不得凯歌,这倒有些难了。
想一想,唐诗中也有些音节遒亮,宜于在这个场合唱的。略略搜索,觉得王昌龄的那几首“从军行”,虽然人地不符,也还可用。
主意一定,轻敲檀板,启口唱道: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余音未绝,王昭远已笑容满面,高声喝彩,捧着酒,遥遥向主人说道:“李公!此是破契丹、平西夏的先兆。来来,预贺一杯!”
此人不但以为中原已在掌握之中,甚至已想到定完了中原,收服四夷上面。看他这一只手捏着铁如意,那一只手正该再拿一把算盘。如此轻率狂妄,如何统兵破敌?因此,李昊表面含笑干杯,心境却是十分沉重。
“李公!出蜀破敌,自此而始,不知何以助我行色?”
王昭远一面说话,一面眼睛斜睨着霜红,意在言外,李昊明白。但霜红是他的宠姬,本难割舍,又生怕他将来兵败,追究责任,说是惑于美色,连自己也遭受唾骂,更不便相赠,所以很婉转地拒绝了。
“此姝明慧,”李昊指着霜红说道,“本当令以随侍,但后帐不宜置妇人。武侯为人,输君风流儒雅,不过治军严肃,却可为法。等都统奏凯班师之日,我必将此姝,专送军前,代为劳问。”
“好,好。”王昭远知趣,笑着拱一拱手,“我先拜谢了。”
于是再次命酒,快饮畅谈,王昭远移摆杯盘,作为剑阁到长安的山川位置,细论用兵的韬略,口讲指画,头头是道,把李昊听得迷迷糊糊,料不定他此行究竟得何结果。
酒到酣处,王昭远离座而起,把铁如意一挥,中军黄旗得令,大军开拔,顿时战鼓齐鸣,旌旗飘拂,向北遥望,无穷无尽,军容倒也可观。
“李公,如何?”王昭远舞弄着铁如意,得意地问。
“好啊!”李昊心想,看这样子,不像个吃败仗的,不过,“都统辛苦,我们在后方静候捷报。”
“放心,放心,只传捷之日,李公休忘了送霜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