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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八大胡同》选载
2010-12-08 08:59:06      来源:中国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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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到这里,门上剥啄有声;打开门来,侍者托着银盘来送酒。君老二的酒盛在一个尖锥形的高脚玻璃杯中,酒色淡绿,飘浮着一枚鲜红的樱桃,杯口插着一片黄澄澄的柠檬;她不由得赞了一声:“真漂亮!”

“你尝尝看,薄荷味儿的。”

君老二呷了一口;酒并不算淡,只是凉凉甜甜的,容易下咽,她又喝了一口,拈一粒下酒的杏仁,用门牙去咬,露出一嘴雪白整洁的牙齿。

“你这一口牙,长得真出色。”吴少霖说,“笑起来分外的美。”

“真的?”君老二报以微笑,果然妩媚。

“我刚才的话没有完。”吴少霖双掌捧着一个宽口大腹的玻璃酒盅,慢慢晃荡着,悠闲地说,“今天用不着凑份子,你何不捡个四块半钱的便宜?”

“不!”

“为什么呢?”

其实,君老二很想捡这个便宜,只是直觉地在这里入浴很不妥;这个理由当然不便出口,想了一下说:“没有带着换的小褂袴。洗澡不换贴身的衣服,不就白洗了?”

“说得也是。”吴少霖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办正事吧!”君老二催促着说,“等你把信写完了,我好走。”

“好!”吴少霖问说,“你平常对廖议员怎么称呼?”

“叫他廖三爷。”

于是吴少霖便在信纸上开头。他用的是一支牌子叫“康克令”的自来水笔,信纸却是荣宝斋的仿古彩笺,笔硬纸软,“廖三爷大鉴”五字尚未写完,信纸已戳破了好几处。

“不行!不换笔,就得换纸。等我去看看。”

说完,吴少霖开门走了出去;好一会才回来,他后面跟着侍者,端着一个方形木盘,里面是砚台、笔墨摆在起居室中的写字台上,随即走了。

两人本来是对坐沙发,吴少霖斜倚着茶几,便可作书;此刻换用毛笔,就不能不改换座位。“你请过来!”他指着写字台旁的椅子说,“咱们对付着把这封信弄好了它。”

于是花君老二端着酒,坐了过去;替他在砚台上注些水,磨起墨来。吴少霖铺纸吮毫,略想一想,写完前面的一段客套,待叙入正文,便得先问一问。

“老二,”他说,“你跟廖议员在一起,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事没有?譬如,到哪里去玩过一趟,玩得格外痛快之类的情形。”

“没有!没有什么好纪念的。”

“那么!何以廖议员会对你着迷?”

“我怎么知道?你要问他。”

“总有缘故吧?”吴少霖想了一下,突然有所意会,“老二,一定是你床上功夫很了不起?”

君老二脸一红,白了他一眼。“瞎三话四!”她用苏州话骂,“真正狗嘴里勿出象牙!

吴少霖笑一笑,旋即正色说道:“老二,不是我跟你开玩笑。你想,要能让廖议员一见你这封信,就会坐上津浦路车来看你,当然要谈些能让他心痒难熬的话,才能把他打动。你想,是不是呢?”

他的话刚完,侍者又来叩门;原来是吴少霖关照他派人到东交民巷的洋行里去买一条女用的内裤,此刻已经买来。那条白绸子的内裤,长可及膝,还镶着花边;君老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回,颇有爱不释手的模样。

“别看了,一会儿洗完澡,不就换上了?”君老二不置可否,只说了句,“你的心倒是真细,怪不得会在衙门里红。”

“谢谢,谢谢,别替我戴高帽子。闲话少说,我刚才的话说得对不对?”

君老二不做声,心里承认他的话不错;但有些话说出来实在难为情。因此,踌躇着不知如何作答。

“这样,你自己说,跟廖议员头一回相好,是怎么个情形?”

君老二脸又红了,闪避着不肯说。“这有啥好说的。”她说,“还不是那么一回事。”

看来只有自己胡编了!吴少霖心想,反正那时候廖议员欲仙欲死,也记不清那许多。不过日子不能弄错。

“我先替你放水。你在里面洗,我在外面写,等你洗完,我也写完了。”

“什么?”君老二诧异,“外面还有个洗澡房吗?”

“你弄错了!”吴少霖笑道,“你洗澡,我写信,还有另外两封信要写。你缠到哪里去了?”

“还说我缠!你自己说话含糊不清;谁知你还要写信?”

吴少霖微笑不答,走到里面卧室,不久,“哗哗”水响。君老二忍不住将白绸短裤捡起来细看,下了决心,在这里捡个现成的便宜。

可是,别让吴少霖在自己身上捡个便宜!君老二心想,回头不但浴室,连卧室亦应上锁,才能万无一失。

一面想一面等,水声已经消失,却不见吴少霖出来,便即喊道:“你怎么不出来写信?”

吴少霖是在屋子里动手脚,恰好也竣事了,随即答应着走了出来;说一声:“快去洗呀!”接着坐回写字台前,开始写信。

“你可不要不老实!”君老二说,“不然,你下次可别想我会出你的条子。”

在吴少霖听来,这不是警告,而是暗示,回而挑逗说:“你那里重门叠户,我倒看看我能怎么对你不老实?”

“重门叠户”语带双关,不过君老二却不懂这句《素女经》这类书上常用的成语,只记着应该上锁。

于是花君老二进了卧室,随即将门关上,她知道装在门上的洋锁名为“司必灵”,里面有个钮往下一按,便即锁死,外面有钥匙也不能打开。哪知一按竟按不动。

锁坏了。不过也不要紧,吴少霖未见得有钥匙;浴室中还有道上锁的门,不怕他会闯进来。因此,她放心大胆地宽衣解带,精赤条条地进了浴室,大洗大抹了一番,浑身轻快,十分舒服,一面拿大毛巾擦着身子;一面哼着刚学会的《枪毙阎瑞生》,摇摇摆摆地开了浴室门出来。

一出来便中了埋伏。吴少霖已跟侍者要了卧室钥匙,悄悄开门而入;浴室内门户紧闭,水声汤汤,自然不能发觉外面的动静。当他一把抱住她时,她吓得大叫,大毛巾亦即掉落在地上;而吴少霖是早有准备的,她刚一张嘴,便让他拿手掩住了。

“别嚷!”他说,“惊动洋人开门进来,你舍得让他们白看,我可舍不得!”

君老二又气又急。“杀耐个千刀!”她咬牙切齿地用苏州话骂,同时捏紧双拳,使劲在他背上,“嘭嘭”然如擂鼓般乱打。

吴少霖不理她,只是笑着抱紧了她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推,推到床前揿倒,双唇相压,君老二只能“嗯,嗯”地用鼻子哼着。

花丛老手的吴少霖,知道她会就范了,便略略抬起了脸。“只怪你长得太好了。”他说,“我包你满意,从里到外,从你身上到台面上。”

“谢谢耐!”君老二白了他一眼,“我覅。”说着拉起另一块大毛巾裹住了身子。

吴少霖笑着,趁此空隙,很快地脱了衣服,捡起地上的大毛巾围住腰部,扑倒在君老二身旁,一只手从她颈后穿过去,一个想躲,哪里躲得开,两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君老二先是又打又骂;渐渐地又骂又笑;最后又笑又喘了。

须臾云收雨散,两人又在浴室里鬼混了一阵子;吴少霖先出来,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抽烟,等君老二出了浴室,便即问道:“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晚上我在那里请客,叫本家预备。”

君老二没有理他,裹着大毛巾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恨声说道:“好好一个头,弄乱了,教我怎么走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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