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吴少霖说,“我这一来,好像替平老下了逐客令,未免太杀风景了。”
“不,不!”廖衡倒是巴不得花君老二早走,免得她老盯着问“爱情保证金”。所以索性再说一句,“劳你驾,看看跟老二来的人,在哪里。”
“好!我来送。”
送出房门,花君老二将刚才与廖衡谈话的情形,约略说了些;谈到她保举他为廖衡奔走这一点时,吴少霖开口了。
“他怎么说呢?”
“他大概有他自己的算盘;你好好儿跟他谈一谈。”花君老二又说,“反正我逼着他要钱,他就得想法子去找;只要你把他的法子想好了,自然归你经手。”
“言之有理。”
“平老,这会儿才九点多钟,我想陪你到东交民巷坐坐,不知道有兴趣没有?”
“哦,”廖衡问说,“是什么地方?”
“那里有家罗宋咖啡馆,有一双姐妹花,是尼古拉二世的侄女儿,真正金枝玉叶,封过公主的。”
“好,好!”廖衡兴趣盎然,“我去见识见识白俄公主。”
于是廖衡穿上长袍,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司的克”,相偕出门坐车。到了东江米巷奥国公使馆附近停了下来,只见铁栏杆围起一个小小的院落,中间花坛,上有一尊大理石雕像,不知是希腊神话中哪一个仙女,肩负水瓶,上面刻着英文,是这家咖啡馆的招牌,译音是“露妮西蓝”。
吴少霖领头,推进门去,灯光幽暗;闭一闭眼再睁开,看清楚客人不多,便挑了隐僻的桌子,与廖衡坐了下来。
“吴先生,你好!好久没有来了。”
说的是一口关外口音的京片子;廖衡仔细打量这金发美女,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丰腴,笑起来极甜,便顾不得她递过来的菜盘子,先要搭搭讪。
“你的中国话,说得跟你的人一样漂亮。”
“谢谢你。贵姓?”
“我姓平。”廖衡故意不说真姓,“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叫凯萨琳。”
“哦,很尊贵的名字。”
凯萨琳微笑不答,吴少霖便问:“娜拉呢?”
“她今天不舒服,没有来。”凯萨琳问,“要咖啡还是酒?”
“平老,如何?”吴少霖问,“我看喝酒好了。”
“喝酒也只能来杯Cocktail。”
“这里有种鸡尾酒很有名,叫做‘生气的娜拉’,不妨尝尝。”
“这个酒名很新奇。”廖衡问说,“怎么叫‘生气的娜拉’?”
“是伏特加调的,加蜜、加薄荷,又辣、又凉又甜,就像娜拉生气的样子。”
“这是吴先生发明的。”凯萨琳补充道,并说,“酒很烈。”
“烈酒不行。我不要‘生气的娜拉’。”廖衡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微笑的凯萨琳’。”
“这也是新发明。”吴少霖转脸叮嘱,“看你怎么调出微笑的味道来?”
凯萨琳笑一笑,点一点头;回身时长发一甩,别有一种飘逸而粗犷的韵味。
廖衡偏着头视线盯住她的背影。吴少霖看他色眯眯的神态,便试探着说:“平老,细巧菜吃惯了,偶尔吃顿‘罗宋大菜’也不坏。不知道平老有兴趣没有?”
廖衡一听最后那句话,脸上就像开了个表情展览会,怪态百出;然后将脑袋凑过去问:“有兴趣怎么样?”
“如果有兴趣,操刀一割,只凭我一句话,就可以‘绑上法场’。”
“你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谓予不信,平老试一试如何?”
“我信,我信。”廖衡连连点头,“不过,我对我自己信不过。”
“此话怎讲?”
“怕受洋婆子的‘胯下之辱’。等我把胃口养好了,再来吃这顿‘罗宋大菜’。”
吴少霖心知他刚刚与花君老二圆了旧梦,精力不济,所以不再怂恿,只说:“随平老高兴,反正包在我身上。”
“等我养精蓄锐,过一天来麻烦老弟。”
“有事弟子服其劳。平老,”吴少霖急转直下地说,“闲情逸致,暂且抛开,请谈正事如何?”
“闲情逸致,随时可找。老弟台,你倒说说,你的所谓‘正事’是什么?”
“平老交游广阔,慷慨仁厚,人缘极好,相信总还有别位议员先生,请平老代表,不知道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当然有。”廖衡沉吟了一下说,“不过,老弟,恕我直言,我怕你挑不动这副担子。”
这话含义很多,也很深;吴少霖觉得必须好好想一想,“平老,”他说,“请你暂时不要说破,等我来猜一猜。”
“好,我有‘微笑的凯萨琳’做伴,你慢慢想好了。”
说这话时,他已经看见凯萨琳托着银盘,冉冉而来;到得面前,她将两杯胡乱调配的鸡尾酒摆在桌上,微笑说道:“两位慢慢用。”
“我请你喝杯饮料好不好?”廖衡拉着她的手问。
“谢谢,我不敢破例。”
这表示陪坐为行规所不许,廖衡自然不便勉强,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放她去了。
其时吴少霖已经想明白了,廖衡手中有张名单,名单上的人会听他的指挥;但可能代价不轻,所以怕他挑不动这副担子。倘是如此,自不妨谈谈;反正自己挑不动,有人会挑。眼前必须弄清楚的是,到底有没有这样一副“担子”?
“平老,”他这样说,“你能不能让我试一试,看我挑得起来这副担子不?”
“当然,我应该给你一个试的机会。”
“多谢平老,请!”
他举一举那杯“微笑的凯萨琳”:粉红色的液体,加上一枚碧绿的薄荷味的樱桃,酸甜而凉,易于上口。廖衡喝了一口说:“不坏!这趟得交老弟,是一桩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