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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是上面派下来的,就了不起啦?端着枪往前冲的,不是将军,是小兵!屁大点事儿都管的也不是纪委书记,是居委会的老大娘!” 林笑成的责问犹在耳畔,虽然这责问没有当面对他陈之行发出,但是,间接地到了陈之行的耳朵里比直接到陈之行的耳朵里更刺耳更揪心。在承新市政府,几乎没有人不惧林笑成的。林笑成是承新市的坐地户。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承新铝厂工作,先后当过工人、技术员、工程师、中层干部,42岁时被提拔为厂长。那时的承新铝厂潜亏六亿元,欠原材料款、电费六亿元,欠内外部债券及职工工资六亿元。这三个“六亿”,将承新铝厂的经济发展置入死地,企业各方矛盾突显,已濒临破产边缘。临危受命的林笑成不辞辛苦,组织各路人马积极工作,千方百计筹措资金,到北京直接向有关部门汇报,争取政策和资金扶持。国家最终批准建设9万吨、20万安培的大型预焙槽电解铝环保改造工程,总投资10亿元,这项工程在全国尚属首例。工程上马之后,林笑成带领承新铝厂职工用不到7亿元就建成了11万吨的电解铝产能,相当于节省资金近3亿多元。还大大提高了承新铝厂的工艺技术装备水平和自动化程度,投产当年就实现工业总产值28亿元。经过林笑成努力争取,承新铝厂的二期环保改造项目和5000吨海绵钛项目也列入国债补助项目计划。林笑成的贡献太大了,可是,日常生活却非常简朴,非常低调。林笑成住的是单位的公寓,全家三口人挤在一间十平米的单间里,做饭要在大走廊里做,上厕所要下三层楼,到院子里的公共厕所。为了工作,林笑成经常加班,根本顾不上家。林笑成的妻子尤凤鸣是大夫,也是经常值班。儿子林家辉小小年纪,脖子上就挂着一串钥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吃百家饭的。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吃饱了就出去逛。有一次,竟睡倒在公共汽车站的椅子上。时值深秋,夜凉如水,幸亏被邻居发现了,把他背回了家。为了给儿子解闷,林笑成给林家辉买了一只小狗,所以,林家辉从小就对狗有着深厚的感情。而林笑成夫妻,也逐渐地喜欢上了狗。不少讨好林笑成的人,都会淘弄一个名贵的犬种送给他。这些年来,林家几乎把世界名犬都养遍了,最多的时候,家里有五六只狗。在进公安局工作之前,林家辉还做过两年宠物生意,因经营不善,赔了100多万。林笑成脾气大,常常是说着说着,就喊起来了,普通职工也好,中层干部也好,谁也不忌恨他,因为他们都由衷地想——没有林厂长,我们早就去喝西北风了。再说了,林厂长为了工作,家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理解他!一时间,林笑成成了承新企业界的英雄,获得了无数殊荣。曾作为廉政务实的典型代表,成为市委端正党风报告团成员之一,在全市的党员干部大会上做了演讲。《承新日报》连续报道了林笑成的事迹,并在头版头条发表了向林笑成学习的市委决定。后来,林笑成这个风云人物当选为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也算是众望所归了。再后来,一帆风顺地被扶正当了市长,就更是水到渠成了。陈之行来承新之前,有不少人告诫他,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林笑成,林笑成对承新,有功劳,有苦劳,林笑成的根基实在是太厚了…… 还有人提醒陈之行,林笑成的特点就是一个字——“狠”。做厂长的时候,工作干得狠,多大的困难也难不倒他;做副市长的时候,抓权抓得狠,虽然不分管干部,但介入的比市委书记还要深。曾经有一度,承新上上下下的干部一边倒,都抱定了信心,林副市长最讲义气,只要跟着林副市长走,不愁没有好果子吃。林笑成也真的提拔了不少人,这些人,就像当年铝厂的那些职工一样,对林笑成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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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李凯朋终于在办公室出现了。陈之行把花岭乡农民的上访情况向李凯朋做了汇报。李凯朋并未表态,沉默了一下,直了直脊背,忽然对陈之行说:“林笑成可能出事儿了!” 什么?林笑成出事儿了?!陈之行静静地问:“这就是你那天所说的大事吗?” 李凯朋和陈之行开了一句玩笑:“之行,是不是经历了那桩举世震惊的‘宏远大案’,你就见多识广了?在你眼里,小小一个林笑成根本就不在话下了吧……” 陈之行马上反击:“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话全是你说的!” 确切地说,是林笑成的儿子林家辉出事儿了。林家辉现任承新公安局法制处的副处长,共产党员。林笑成夫妇一直认为宝贝儿子跟着他们吃尽了苦头,所以对林家辉格外溺爱。受溺爱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出问题的。林家辉从小缺少管教,贪玩,厌学,高中没毕业就不再读书了。不仅不读书,还走上了邪路,成了承新市地痞流氓的领袖,被称为“林衙内”。林衙内仗着自己的家庭背景,欺男霸女,异常嚣张;又仗着自己的警察身份,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坊间流传着这样一件事情:一个春天的夜晚,林衙内带着女朋友和几个小哥们骑着摩托车兜风,一辆出租车不小心刮了林衙内女朋友的腿。这女孩小题大作,哭哭咧咧,林衙内命几个小哥们将出租车别住,把司机从车里拽出来一顿猛揍。司机被打得垂垂将死,跪在地上求饶,林衙内则带着一行人马扬长而去。司机的脊梁骨粉碎性骨折,至今瘫痪在床,无人问津。这次的事儿,就更是不像话了。几天前的一个夜晚,林家辉带着一帮小哥们到宏远最大的娱乐场所“金天地”夜总会喝酒唱歌。因林家辉调戏一名女服务员,与夜总会的保安发生了冲突。夜总会当即报案,警察赶到时,林家辉等人已经逃离现场。第二天凌晨3点,在另一家酒吧喝得烂醉的林家辉再次返回金天地报复,他直冲大堂,对着天棚就是一枪。之后,举枪挟持前台的一名收银员,要求面见金天地的经理。经理闻声赶来,林家辉对着天棚又是一枪,要求经理立刻找来他曾经看中的那个女服务员。经理不从,林家辉举枪就要射击。正巧,那个女服务员从包房出来了,林家辉一步蹿到她的身边,将其搂住。女服务员大惊喊叫,林家辉恼羞成怒,用枪托猛烈击打女服务员的头部,致使其头部血流不止。这还不解恨,当金天地所在地区的崇安派出所的警察赶到时,林家辉正用枪托狠狠击打着女服务员的胸部。见警察来了,林家辉便举枪射击,致使一名警察腿部中弹。林家辉被拘捕后,态度恶劣,反复叫嚣,“我爸是林笑成,你们谁敢动我,我爸就整死谁!”公安人员从其怀兜中搜出银行卡7张,内有人民币共100余万元;宏远市大商场的购物卡十几张,价值5万余元;承新洗浴中心的VIP卡一张,宏远最高级的男士美容院的VIP卡一张,还有一张高尔夫VIP卡……这几张VIP卡都是储值卡,经过调查了解,几张卡的价值就有二十来万元。在核实了林家辉的身份后,宏远市公安局紧急报告省公安厅,省公安厅紧急报告了省委、省政府,并联合省纪委,紧急部署了下一步的工作方案,立即通知省公安厅经侦总队对林家辉办理了边控手续,限制其出境。警方还于林家辉在宏远市购置的四室两厅住所中搜查出人民币、美元、英镑、欧元等现金,折合人民币220万余元;搜查出伟哥等性药5种;搜查出8支枪(5支长枪,3支短枪),部分子弹、弹匣和9把管制刀具。经省公安厅鉴定,在搜缴的8支枪中,有1支认定为制式枪支,3支具有致伤力,1支认定为仿真枪,另有3支由于不能完成击发动作无法进一步检验。弹匣为国产六三式7.66MM自动步枪弹匣。李凯朋和陈之行断定,林笑成的人间蒸发是为儿子四处活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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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实事求是地说,林笑成陷入如此的境地,李凯朋不但不开心,还隐隐地惴惴不安起来。心底无私天地宽,李凯朋一夜未眠,考量的都是自己的心底到底是不是真的“无私”。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早晨六点钟,他叫醒了睡在身边的郭亚南。郭亚南见李凯朋醒了,一把搂住李凯朋的脖子。李凯朋被郭亚南这么一搂,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闭上眼睛,上上下下地抚摸着郭亚南,不知如何开口。李凯朋的抚摸让郭亚南误会了,郭亚南对着李凯朋悄声耳语:“哥,咱们去洗澡吧!”李凯朋连忙睁开眼睛,坐起来。郭亚南也坐了起来,纳闷地看着李凯朋。李凯朋伸出手摸了摸郭亚南的脸蛋,终于说出了他要说的话:“小妹,你昨晚说的那件事情,不行!” 郭亚南愣住了。李凯朋又说:“小妹,我们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直言不讳了。这么说吧,你要是冲着我们之间的情意,我们就可以继续交往下去;如果,你要是冲着我的身份和地位,我们就只能分手了!” 郭亚南腾地跳到地上,一丝不挂地对着李凯朋,好久说不出话。 “小妹,上井区的那块地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下来的,现在,反腐败的风声这么紧,我们犯不上因小利而失了天下。”李凯朋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继续和郭亚南摊牌,“小妹,我这几天一直在看老子的《道德经》,里面有一句话说得挺好。” 郭亚南撇了撇嘴巴,问道:“什么话啊?” 李凯朋看了郭亚南一眼,说:“你把衣服穿上,我再告诉你。” 郭亚南挑衅似的叉着腰,说:“偏不!” 李凯朋吸着烟沉默了一会儿,说:“知足之足,常足。我当时就想到你……你开酒店赚了那么多,应该知足了。” 郭亚南急了,胡乱地穿上衣服,公事公办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李凯朋接着说:“小妹,陈之行给我们班子成员每人发了一本反腐败的书,昨天我随便翻了翻。上面写着,从腐败官员身上可以发现一条规律,无论官大官小,他们的堕落大多与女色分不开。在几千年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权力和女人从来都是一对连体婴。商纣王和妲己,周幽王和褒姒,吕布和貂蝉,汉成帝与赵飞燕,唐玄宗和杨贵妃……男人因为贪恋女色,要么丢了皇位,要么丢了性命——” 李凯朋话没说完,郭亚南嗖地起身捂住了他的嘴。“李凯朋,闭嘴吧!我讨厌这套理论!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臭男人,自己没有意志力,却把罪过都归在女人身上,对女人来说,这太不公平了!” 李凯朋不吱声。 “我再问你,既然你明白知足常乐,既然你知道红颜祸水,你为什么还要放着家里的老婆不碰,偏要与我上床?!” 李凯朋被郭亚南问得哑口无言。 “说话啊?道貌岸然的狗官!伪君子!你们这号人,我见得多了!天不塌,一个个腰板溜直,人模狗样的;天要塌了,一个箭步就把女人推出去了!我告诉你,李凯朋,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想法对你这个市委书记来说,未免太幼稚了。我是一个大活人,不是一个随手就可以扔掉的废物!上井的地我可以不要,但是,跟了你这么久,你可不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你要是把我扔了,我可不能让你下半辈子消停!” 李凯朋和郭亚南不欢而散。李凯朋抽完了半包烟才起身去上班。现在,办公室里的李凯朋忽然一阵虚弱,他甚至不敢看陈之行的眼睛。陈之行的眼圈明显地黑了,眼袋也鼓了起来,可是,眼神依然那么镇定,闪烁着特有的光亮,充满期待地看着李凯朋。李凯朋清了清嗓子,对陈之行说:“林笑成的事儿咱们先等着上级的指示吧,当务之急是把花岭乡的上访事件调查清楚。” 明察秋毫的陈之行觉察出了李凯朋的心不在焉,想关心地问询一下,又把话咽下去了,起身便要告辞。李凯朋也不挽留,目光涣散地看着陈之行出去了。陈之行走出李凯朋的办公室,心口一阵发堵。他被一种强烈的预感袭击着,却如密林中迷路的羔羊,凄惶无助地找不到出口。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习惯性地站在窗前。远处,石油一厂自备热电厂的两座冷凝塔上冒着滚滚白雾,那白雾飘到天空中,罩住了灰色的天空。承新的天空啊,从来都是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