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就在省委任命文件下发的当晚，李凯朋最敬重的老领导，也是对李凯朋有知遇之恩的温德广副书记突发心肌梗塞溘然长逝。温德广的离去，让李凯朋非常伤心，同时，从不信命的他突然有了强烈的宿命感—— 老天啊，你唱的这是哪出戏啊？望着沉睡在殡仪馆临时棺木中的温德广，李凯朋突然被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袭击了。一连好多天，温德广都出现在李凯朋的梦中。最真切的一次是这样的，梦中的温德广伸出双手，想要握住李凯朋的手，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接近李凯朋。温德广只好收回双手，他捂着胸口，老泪纵横地看着李凯朋，颤抖着嘴角，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话：“凯朋啊，别伤心啊，到了承新好好干，我看着你呢……” 李凯朋被梦惊醒的时候，也是泪流满面。他擦了擦眼泪，起身拉开窗帘，望着夜空的朗月，情不自禁地对故去的老书记许下了诺言——亲爱的老领导，您放心吧，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嘱托！李凯朋是怀着一腔抱负来到承新的。承新和柳东虽然一个为市，一个为区，但都是重工业发达地区。李凯朋到承新后，多方面了解了承新的发展状况，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当他兴致勃勃地把这些想法向林笑成表达时，却被林笑成的种种反应弄蒙了。林笑成也不赞同，也不反对，就那么笑着，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什么，一边把玩一边微笑。嘴里偶尔说上一句“好”，又绝对不说到底“好”在哪里，如何去实现这样的“好”。林笑成对李凯朋的孤立政策就像他嘴里的“好”字，凡事都说好，凡事都回避，让李凯朋软也不是，硬也不是，生生地没了脾气，只剩下日积月累窝在胸口的一团子郁闷。各委办局的一二把手都把林笑成叫做“老大”。有一次，李凯朋找组织部部长熊震谈话，熊震提起林笑成，脱口而出“老大”二字，说完了，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并未为他的言辞欠妥而表示歉意。连组织部部长都认可了林笑成的“老大”位置，那么，李凯朋是老几呢？这不太符合官场规则啊！可是，林笑成只走了一步棋，就轻松自如地把初来乍到的李凯朋稳稳当当地置于“老二”的位置了。这步棋是怎样的一步棋呢？既然林笑成是老大，那么，老大的手下理所应当就要有一些铁杆随从了。市委办公厅主任尹长明则是这些铁杆随从中最铁杆的一位。尹长明最初是承新铝厂机关的一名普通员工，后来被林笑成一路提拔为销售部副经理、办公室主任。林笑成当了市长后，尹长明又一步登天，先后成为承新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市委办公厅主任。尹长明为什么会得到林笑成如此的器重？这要从一本书说起，这本书就是《水浒传》。尹长明的书房里，摆着多套不同版本的中国古典四大名著，每一套都被他细细地研读过。但是，真正点醒他的，是一本普通杂志上的一篇普通短文。在承新铝厂做普通员工时，一次出差途中，尹长明随便买了一本火车上卖的杂志，杂志的名字他早已经想不起来了，而杂志上的那篇卷首语，他终生也不会忘记。那篇卷首语叫《是谁策划了西门庆》。是谁策划了西门庆？是王婆。王婆需要西门庆，不如说西门庆需要王婆。 “策划”二字深深吸引了尹长明。读完那篇文章，尹长明情不自禁地拍了几下大腿——“发迹之人为欲望所惑，身边没了王婆就不爽，就没法过日子……”这是文章中的最后一句话，尹长明就是为这句话击节叫好的。他彻悟了，在官场上，要想做西门庆，必先做王婆。决不能傻了吧唧地被领导“策划”，而是要想方设法去“策划”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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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尹长明顿悟的那篇卷首语是这样写的：西门庆原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财主，在县里开着个生药铺。后来发迹了，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原来人们都唤他作西门大郎，后来发迹有钱有势，人们就尊称他作西门大官人。人常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其实，人有钱顶多是挥霍奢靡，有势才最可怕。因为权势能让人的野心和欲望无限膨胀，像一辆飞驰的汽车没有了制动。西门庆看上了潘金莲，就像狼在羊群里看上一只可口的肥羊。有钱人可能会去讨个二奶买个妾，而像西门大官人这种有势的人对潘金莲，尽管是别人的媳妇，也会想着巧取豪夺。这种人的欲望没有边界。钱势真是法力无边。西门庆在茶坊前转了转，就有王婆这等马屁精来策划实施。王婆算计那厮会从县衙讨些便宜，且教他栽在老娘手里。王婆策划的第一步就是要西门庆拿出衣料，要潘金莲到自家里来做裁缝，开口就是一匹白绫、一匹蓝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棉，都把来与老身。王婆趁火打劫，下手一点不含糊。西门大官人色迷心窍，一一答应。王婆却不动声色，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过半年三个月再来商量。慌得西门庆跪下道：干娘休要撤科。王婆把勾引潘金莲的工程分作十步，一步一环，丝丝入扣，那潘金莲也就果真如王婆算计的那样，被“西门大狼”吞入狼口。有钱有势的人并不见得胆量过人。那西门庆与潘金莲正乱作一团，武大郎来茶坊捉奸，惊得西门庆钻入床底下躲去。急得潘金莲直说：“闲常时只如鸟嘴，卖弄杀好拳棒，急上场时便没些用，见个纸虎，也吓一跤。”西门庆便听了潘金莲教唆，飞脚重伤武大郎。打伤了武大郎，事情棘手了。又是王婆策划毒杀武大郎，后来才有武松怒杀西门庆、潘金莲的结果。可怜西门大官人至死也不明白，自己在阳谷县呼风唤雨，再麻烦的官司都能摆平，最后却让个开茶坊的王婆策划到了不归之路。如今也是这样，那些王婆们就会为利而来，帮你策划。不过，发迹之人为欲望所惑，身边没了王婆就不爽，就没法过日子，这就是许多所谓成功人士的可悲之处。尹长明给自己制定了“三步走计划”——挖掘欲望，提升欲望，实现欲望。确切地说，是挖掘领导欲望，提升领导欲望，实现领导欲望。林笑成是知识分子出身，也是工人出身，唯独不是官员出身，而官场和企业完全是两码事。林笑成从一个熟悉的环境步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极需要“领路人”。这个领路人并不见得是身居高位的“前辈”，这个领路人也可以是名不见经传的“走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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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成以承新市长的身份在电视上第一次亮相时穿戴的那身行头，就是尹长明花了2万多元亲自置办的。一条蓝白相间的手工制作的桑蚕丝领带，一条纯日本进口的手工制作的西裤，一件意大利杰尼亚白色衬衫和一套同样品牌的最新款藏蓝色西装，包括那条雪白的CK内裤，都是尹长明亲自挑选的…… 林笑成在衣着方面，从来不讲究，大大咧咧地对尹长明说：“你留着穿吧，我可不稀罕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尹长明哪肯随便罢休，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对林笑成进行了第一次“策划”。尹长明情真意切地说：“我的老领导啊，您知道您现在是什么人吗？您现在是一市之长，是承新人民群众新的偶像，新的希望！您是承新上空冉冉升起的一颗光芒万丈的政治明星！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承新的代言人，您的衣着打扮，您的一举一动都是万众瞩目啊……我给您置办的这些衣服，都是我请宏远的礼仪专家精心为您搭配的……哪怕您穿完了再扔了，我都没意见！” 林笑成看着尹长明，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尹长明趁热打铁，三下两下把那些衣服的包装拆掉，一样一样地帮助林笑成穿戴起来。林笑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照着镜子——他不得不承认，人靠衣装马靠鞍，尹长明的这身行头，真的让他旧貌换了新颜。从此之后，尹长明就成了林笑成的御用“造型师”。除此之外，林家的大事小情，也都放心地让尹长明去张罗。时间长了，连林笑成的父母和哥姐弟妹也都把尹长明当成了自家人，有些事儿本来应该找林笑成，却都是习惯性地先给尹长明打个电话。功夫不负有心人，尹长明策划成功，如愿以偿了。按照尹长明的设想，马宁走后，林笑成就可以登上市委书记的宝座，林笑成做了市委书记——按照曾经的规律，他尹长明也就会再上一个台阶，至少也会混个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当一当。这些年，他鞍前马后地围着林笑成，老大说东他不向西，老大说南他不向北，殚精竭虑，极尽忠诚，真金白银的也都毫不吝惜地送进了老大的腰包。图个什么啊，还不就图着再上一层楼的那一天！李凯朋的到来，完全打碎了尹长明的梦想。得知了省委组织部的安排，他好几天没睡着觉。可是，又能怎么办！李凯朋还没到承新，就有知情人告诉了他尹长明和林笑成的铁杆关系。李凯朋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把尹长明换掉，他的工作将会很难开展。于是，李凯朋到承新后，很快就找了个机会，跟口碑比较好的市委副书记孟常谈了自己的想法。孟常很认真地听了李凯朋的意见，也很认真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孟常说：“李书记，按道理我是应该配合您的工作的，可是，为了对全局工作负责，有些想法，我还是得和您交流一下。我觉得您刚到承新，就把市委办公厅主任给动了，未免显得太草率了。您想啊，您要是这样做，会在承新引起多大的震动啊。更何况，尹长明这些年的工作还是尽职尽责的，和领导群众们的相处也是融洽的，你无故把他换掉，就不怕引起承新机关人员的恐慌吗？” 孟常说得不无道理，李凯朋掂量来掂量去，也就把那些想法放下了。谁能想到，孟常连夜就把李凯朋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