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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当大雪覆盖了承新城的时候，每个人都深深感受着北方特有的寒冷。那寒冷，是那样的彻底，不带一点情意，即使你的心再温热，也会在刹那之间被冻得冰凉冰凉。北方的寒冷和南方的燠热，对人都是一种考验。 12月23日，承新市的室外温度是零下31度，为历史同期最低水平，达到了严寒的程度。这一天，何书林和唐艳群被双规，她们的案子被定为“承新市纪委12•23专案”。早晨8点。省纪委案件检查一室主任邢连顺突降承新市委。邢连顺直接找到了市委秘书长何光，求见市委书记李凯朋。李凯朋接到何光电话的时候，正在卫生间。郭亚南对着卫生间喊：“哥，来电话啦！”李凯朋问：“谁啊？”郭亚南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对着卫生间喊：“何光！”李凯朋一听说是何光，急了，连忙喊郭亚南：“快给我送进来，肯定有事儿！”郭亚南把手机递给李凯朋，在一边听。李凯朋几乎没说话，但是，脸色变了。他提上裤子，看也没看郭亚南就往客厅里走。李凯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仰着，闭着眼睛，脸色煞白。郭亚南慌了：“哥，怎么啦？” 李凯朋对她摆摆手，还是闭着眼睛。郭亚南晃着李凯朋：“怎么啦？哪儿难受啊？用不用上医院啊？” 李凯朋直起身子，看着郭亚南，说：“这几天你没瞒着我做什么事儿吧？上井的地……你最后到底放没放手？！” 李凯朋的阴郁和冰冷给郭亚南吓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李凯朋说：“快告诉我！省纪委来人了，说不定就是来调查你的！” 郭亚南斜眼看了看李凯朋，冷笑了一下：“调查我？既然是调查我，你着什么急啊？” 李凯朋站起身来，攥了攥拳头，又颓然坐下，抱着头，痛苦万分。郭亚南说：“瞧你那熊样！市委书记的心上人，开开饭店，搞搞房地产，做做生意，赚赚钱……这不是人之常情吗？省纪委的领导也是人，这点道理都不懂，还配做领导吗？再说了，我是我，你是你，就算是我犯了死罪，关你什么事儿？” 李凯朋放开双手，在沙发上躺下来。他的心，他的头脑在此刻乱作一团。千头万绪，只剩下两个字——后悔。他好像平生第一次领教了“后悔”的滋味，这罪可真不是人遭的啊！郭亚南说：“后悔了吧？关键时刻一点能耐也没有！赶紧起来！不是想知道上井的地吗？我告诉你！” 郭亚南拽着李凯朋的胳膊，往上拉他。李凯朋起来了，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痛苦万状。郭亚南说：“实话告诉你吧，上井的地我早就拿下来了！” 李凯朋大惊：“什么？我不是让你别要了吗？” 郭亚南说：“废话！我又不是你老婆，我凭什么听你的啊？” 李凯朋冷着脸说：“纪委来人了，说不定就是冲你这事儿来的！你说怎么办吧？” 郭亚南说：“我一个体户，既不是党员，又不是干部，我赚的都是血汗钱，我用我的血汗钱买块地，招谁惹谁了？” 李凯朋说：“告诉我，你是怎么把那块地拿下来的？” 郭亚南说：“反正跟你没关系。” 李凯朋说：“那块地，是市政规划绿地，你用它搞商业开发，早晚要出事儿。你告诉我，是谁给你使的劲儿？” 郭亚南说：“还用谁使劲儿啊？我是市委书记的表妹，我想干什么谁敢拦着啊？” 李凯朋深深地叹息了一下，“后悔”的滋味又涌起来了。前尘往事和此情此景混杂在一起，他突然都不认识自己了。他怎么能稀里糊涂地就被一个女人控制了呢？他曾经是那样高傲和坚定的一个人啊…… 而此时此刻的郭亚南，就更陌生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单纯率真、清澈见底的小姑娘了，她的变化简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随着他一夜之间成了市委书记，她一夜之间也就成了《渔夫和金鱼》里的老太婆。老太婆仅仅是贪婪，而郭亚南何止是贪婪…… 李凯朋仰天长叹一声，说：“唉……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李凯朋也掉进了俗套，以前我最笑话的就是这种男人了，真是笑人不如人啊！” 郭亚南说：“你不用自责，是我对你穷追不舍，跟你没关系！其实，摆在你面前的路很清楚——要么，你马上跟我结婚，咱俩好好过日子；要么，跟我一刀两断，先拿1000万，我立马离开你！” 李凯朋又是长叹一声：“我没做梦吧？这一幕怎么跟俗套里的情节一模一样呢……” 郭亚南说：“对，一模一样，男人贪色，女人爱钱，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样，你没做梦，我也没做梦，我们俩现在都很清醒。” 说着说着，何光的电话又来了。李凯朋穿上衣服和鞋子，摸了摸郭亚南的脸蛋——郭亚南的脸蛋，软乎乎的，白嫩嫩的，像婴儿的脸蛋，确实是太惹人爱了……走出家门的时候，李凯朋竟然忘记了何光的电话，郭亚南的芬芳留在了他的指尖上，他一时什么也懒得去想了。或许，女人真的可以让疲于奔命的男人暂时地忘记不安和劳苦？所以，男人们才拼了命地追逐女人？这样的纠缠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人们什么时候才能看淡男女之情？李凯朋没让司机来接他，他打了一辆车。出租车里暖烘烘的，李凯朋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呼吸之间，他又重新成为了李凯朋，重新成为了承新市市委书记。身为市委书记的李凯朋突然想起一连串的问题—— 谁说省纪委的人就是奔着他来的？他又没做贼，怎么会心虚成这个样子？他和郭亚南的事儿，别人怎么会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可是——省纪委的人不是冲着他来的，又是冲着谁来的呢？省纪委的天兵天将，不会是陈之行招来的吧？事先怎么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呢。想起了陈之行，李凯朋的心又悬起来了。这段时间与陈之行的共处，让李凯朋不得不刮目相看这位小师弟了。他甚至有一点惧怕这位小师弟，这位小师弟总是能让他想起他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坚定，高傲，执着，纤尘不染。他惧怕陈之行，更惧怕陈之行会疏远他。在承新这块土地上，他是如此的孤单，孤单到，只有想起陈之行的时候，心里才会踏实一些。如果陈之行知道了他和郭亚南的事情，会怎样？李凯朋不敢深想这个问题。一时间，他觉得他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家人，也对不起陈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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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凯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林笑成和陈之行已经到了。邢连顺起身和他握了握手，之后，就严肃地开门见山了。李凯朋坐在办公椅里，口干舌燥，心跳如鼓。邢连顺说：“各位，一大早就来打扰你们，不好意思！我这次来，是受省纪委可达书记和辛方副书记的委托，对承新规划局局长何书林和承新国土资源局南州分局局长唐艳群进行双规。希望市委、市政府能给予配合。” 李凯朋咽了一口唾沫，嘴巴不那么干了，但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烦乱却一刻也不曾减轻，反而更烦乱了。他说对了，打土地的主意实在是风险系数太高的游戏，一不留神就会惹火烧身。他想着回去还是要奉劝郭亚南悬崖勒马，否则，她的末日便也是他的末日，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啊！何书林和唐艳群……李凯朋特意看了看陈之行——陈之行端坐在邢连顺的身边，李凯朋想从他的眼睛里读出点内容，却什么也没读出来。虽然邢连顺说明了来意，却没有激起任何反响。李凯朋的办公室里，一片沉默。长时间的沉默。这样的沉默对陈之行来说，并不奇怪，正如他所体会的那样，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管是谁，都难以一往无前，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是非，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是非观。邢连顺在催促：“大家尽快表态吧，时间不早了。” 李凯朋看了看林笑成，说：“林市长，你说说吧！” 规划局是政府的重要组成部门，林笑成有责任发表看法。林笑成一直看着地面，听了李凯朋的话，还是看着地面，他就那么看着地面，说：“作为主管领导，何书林和唐艳群这两个同志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们都是好同志，为承新的发展建设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书林同志是建设规划方面的专家，艳群同志工作作风泼辣大胆，头几天还负了工伤。我不知道省纪委为什么要双规她们，我想请连顺主任做一下解释。” 邢连顺说：“之所以双规她们，是因为她们触犯了相关的法纪法规，纪检部门是绝不会冤枉一个好干部的。” 林笑成抬起头，皱了皱眉头，说：“你们到底掌握了她们什么情况啊？” 林笑成的问话给邢连顺出了一个难题，按照规定，他是决不能对外透露案情的。可是，他又不能对林笑成的问题置之不理，就模糊地回答：“因为她们的渎职，给国有资产造成了巨大损失，也危害了人民群众的利益，这两年，群众对她们的举报一直没有间断。” 林笑成说：“举报信就完全可信吗？” 邢连顺说：“我们也掌握了大量情况，比如，何书林和开发商相互勾结，收受贿赂，私自更改规划，为开发商提供便利；唐艳群勒索动迁户，私吞征地款，和下属沆瀣一气，共同作案。而且，这两人都参与经商，利用职权钻政策的空子，给国家造成了巨大损失。” 林笑成又问：“证据呢？你们有什么证据啊？” 邢连顺不能说证据，他要是把证据都说出来了，他就是渎职了。见邢连顺不说话，林笑成说：“纪检部门不能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啊，这是对领导干部极其不负责任的表现啊。”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陈之行的胃又隐隐作痛了。陈之行的胃病是宏远大案的时候坐下的。原宏远市长曹秋实被双规后，他的女儿和女婿负罪潜逃，一逃就是八个月。期间，相关部门动用了各种刑侦和技侦手段，却始终一无所获。专案组的同志们寝食难安，度日如年，一次次的失败渐渐挫伤了大家的积极性，个别同志就把怨气撒在了专案组常务副组长陈之行的身上，有的人甚至怀疑是陈之行一直在给曹秋实的女儿和女婿通风报信。焦灼的陈之行夜夜难眠，什么也吃不下，一个月就瘦了十来斤。后来，突发胃溃疡，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要不是曹秋实的女儿和女婿最终归案，陈之行还不知要承受多少猜忌和误解。从那之后，他的胃病就坐成了，一着急上火马上就犯，实在是一桩痛苦的事情。现在，李凯朋和林笑成的沉默等于给陈之行的胃黏膜泼上了一层硫酸，何止是胃疼，他的心都跟着疼了。在沉默中，一个小时过去了。邢连顺的手机响了，只听邢连顺对着手机连连说：“知道，知道，正在谈，正在谈……” 放下手机，邢连顺说：“是辛方副书记，着急了。” 林笑成阴沉着脸，冒出一句：“你们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啊？总不能不明不白就把人逮起来啊？再说了，唐局长不久前因公负伤，刚出院没几天，身体还虚着呢，你们是不是得讲点人道啊？” 邢连顺说：“林市长，纪委部门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双规一个无辜的领导干部的，我们会继续调查，继续取证的。” 林笑成说：“邢主任啊，现在是市场经济啊，有几个领导干部不做生意的？中国的公务员，多清贫啊，就算是何书林和唐艳群做点买卖补贴补贴家用，也无可厚非呀！” 邢连顺笑一笑，不说话。林笑成接着说：“你们真要是把人都给我带走了，承新市国土规划系统还不开了锅啊，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干活啊，我这个当市长的还怎么开展工作啊？” 邢连顺看了看表，急得一脑袋汗。陈之行仍然保持坐姿，一言不发——他没法说话，市委书记和市长不表态，他这个纪委书记是很难表态的。李凯朋只是一支又一支地吸烟，满屋子都是他放的烟，云里雾里的。已经是中午11点了。邢连顺的手机又响了，里面传来段辛方的喊声：“连顺啊，你不是跟他们商量去了，你是让他们执行命令！听见了吗？闲言少叙，执行命令！” 邢连顺放下手机，擦了一把汗，说：“领导着急了，我们抓紧时间吧！” 李凯朋终于把手里的烟灭了，说：“我看这样吧，之行书记，你说说你的意见吧。” 陈之行说：“我没意见。” 李凯朋又对林笑成说：“林市长，作为下级党委，我们理应毫无条件地执行省纪委的决定，对吧？” 林笑成一言不发。李凯朋站起身来，对邢连顺说了一句：“就这样吧，你们开始工作吧！” 邢连顺如释重负，对陈之行说：“之行，快把人找来吧！” 陈之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为避免打草惊蛇，给李凯朋的秘书严威打电话，让他立刻通知何书林到市委开会。陈之行吃了一片胃药后，又召集承新市纪委一室和二室的七个同志开了个短会，对双规何书林、唐艳群以及唐艳群所在的承新市国土资源局南州分局副局长姜义军、会计厉爽、审批科长凌飞等人的具体细节工作做了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