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韩宝林老人的纪实文学,在2014年曾于本报登载过,其语言质朴、描述细致,加上有历史距离感,让人感到颇具可读性和趣味性。《书海遨游》以另一个角度,写出了他在数十年如一日地淘书、藏书的劳顿中,所经历的各种事情、人物的百味杂陈,也令人感到作者对文化的挚爱与追求。《书海遨游》内蕴厚重,读来颇为有趣。从本期开始陆续刊登,以飨读者。
一、“私塾”记忆
我生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八岁入学本村私塾,读的是《三字经》、《百家姓》等启蒙读物。
现在念过私塾的人可能已经不多了,我曾读过一年多。那时,我念书的学堂(即学校)在武清韩家营村西的大庙里。当时大庙的香火已不再旺盛,上香的人几乎绝迹,庙里也只剩下两个和尚在“坚守岗位”。大概是村里公议吧,人们把大庙三间西配殿的泥塑佛像挪到别处,两间房里摆上桌凳是学生的课堂,另一间是先生(即老师)的办公室。先生只有一位,是本村的秀才,论起来还是我的远房亲戚,他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戴一副眼镜,大约30多岁。我父母称他为“文秀二爷”。二爷不但能教书,还会看病。给我看过两次病:一次是我小时候,忘记患什么病了,他给治好了;一次是我到天津上中学时患了一种怪病,总饿,一天得吃七、八次。二爷说是“三消病”,也给治好了。我的名字就是第一天父亲送我去学堂时,二爷给起的。
当时读书的情景,难忘的有几件趣事。
第一件事。当时先生采取的是“因材施教”的方法,他根据学生的天赋高低确定学生的学习内容。比如,一般天资的学生一天学两句,天资好的学生一天学四句、六句,差些的一天学一句,更差些的一天只学半句或一两个字。我的一位远房五叔由于太笨,两三天才学两个字,有时还背不下来,经常吃板子(打手心)。30多年过去后再见面时,他竟当了一个不大不小工厂的劳资教育科科长。
第二件事。学生在课堂念书的情景,也很有趣。由于只有两间课堂,五六十个学生分在两边,学生学的内容不同,有的学《三字经》,有的学《百家姓》,有的学《弟子规》,同时学一本书的,进度也不一样。先生要求学生大声朗读,而且要一字一字地拉长声调,还得有抑扬顿挫,这下可热闹了。学生们你念你的,我念我的,有高有低时快时慢,参差不齐音调不一,简直是癞蛤蟆吵坑乱成一片。奇怪的是学生之间竟然谁也不影响谁,个个坐得笔直,人人摇头晃脑,上身还左右摇摆,那情景现在想起来还眼晕。
第三件事。学生学习新句之前,要把以前所学的内容从第一句起向老师当面背诵出来。或者,老师从中选择一句,让学生接着往下背,背诵合格后才可学新句,背诵不出则再读再背,三次背不出就要“吃板子”了。说起“吃板子”也很有意思,一根长长的、薄薄的木板,老师右手握住木板一头,木板另一头上有一小孔,被打的学生伸出小手,老师左手握住学生手指尖,扬起木板,向学生手心打下去,木板上的小孔把学生手心肉带起,增加疼痛感。根据情况,老师会打一板、两板、或三、五板、七八板,挨打后有时学生跑去找凉水冲洗红肿的手心减痛。我虽没因读书、背书挨打,只是因用小刀刻划书桌而挨了三下,也算是尝着了手心挨打的滋味。
第四件事。学生在初期学习时,只是老师教一句,学生跟着念一句,然后自己去背书。至于书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先生并不给学生讲解,学生只是死记硬背。等学到一定程度先生才给讲解字、句的意思,这叫“开讲”。那时读的《论语》、《孟子》等书都没有标点符号和“上平去入”四声,学生不会断句,分不清从哪儿到哪儿是一句。到一定时候,先生才用朱砂笔在书上标出圈圈点点的符号,这叫“点书”。我那时学完了几本启蒙书,才开始学《论语》,先生刚开始给我“开讲”“点书”,父亲就让我到天津上小学了,“私塾生涯”从此结束。
回忆这些往事我有很多感慨,我觉得私塾阶段的学习,奠定了我的文化基础,也为之后我走上藏书之路起到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