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她没走,就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做作业,做完作业就能回来了”
赵琦去过北川公墓,那是一块有一层楼那么高的大石碑,上面没刻名字,只用红色的数字写着“2008-5·12-14:28”,后面挂着条白色横幅,“深切悼念‘5·12’特大地震遇难同胞”。偶尔有外地来的参观团,在大石碑前献花默哀。
不过他见得更多的,是隐匿在废墟之中的一块块小墓碑。爬过垮塌垒成的石丘,踩着断裂的钢筋和砸断的楼板,在北川小学地震遗址的瓦砾堆里,就有一块属于孩子的“墓碑”——只是块灰色石板,半片蓝色遮雨棚给它挡着风。赵琦见到它的时候,北川人彭孝全正捏着一粒小石子,用力地描着石板上的字,“女儿彭雪敏,侄唐睿,5·12遇难”。
这位37岁的父亲说,这里是11岁的女儿上课的教室。女儿学习成绩很好,他来参加过几次家长会,认得这个地方,“她妈妈来找的时候,说她在这里听到小宝叫‘妈妈’,我说哪里有,我都没听到,她始终说有,那我们就在这儿,给她立这个(碑)。”
“给他们拿点衣服来烧。”彭孝全的岳父坐在墓碑旁的石堆上,指挥着说。
“有,啥子都有,都整到一道,她喜欢的,烧了好多了。”彭孝全回答说。在石板前,摆了满满一盒的彩色糖果、鲜牛奶,还有栽在花盆里的花草。
地震之后,彭孝全的妻子因为睹物伤心,跑到上海打工,他则搬到山上,跟岳父住在一起。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打扫自己的房间,任由顶灯坏着不亮,这位父亲花大把时间收拾女儿的东西,手工课做的母亲节贺卡、“三好学生”奖状……他用手掌抚着起皱的纸片,就像是抚摸一块昂贵的丝绸。
“地震之后我就想,不带小孩了,带小孩真的很伤心。总觉得忘不了她,也对不起她。”不爱说话的彭孝全十指绞在一起,低着头说,“如果平时能随便进(老县城)的话,那肯定有空就一个人坐到(墓碑)那儿去。我总觉得她没走,就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做作业,做完作业就能回来了。”
对于失去几乎所有亲人的李桂花来说,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守着发呆的地方了。她和母亲一起搬进了距离老县城60公里远的临时板房区,患病的母亲只是沉默,家里没了缠着她要洋娃娃的孙女,也没了跟她一起做饭聊天的姊妹。她每天得开着电视睡觉,可碰上儿童节目不敢看,电视里出现跟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也得换台,每天到了深夜还睁着眼睛,大把大把掉头发。
有时候她会打个车回北川,看着曾经的马路长出野草,房顶长出了树,“可我觉得我的女子还在上班,孙女子还在里面跳舞”。她甚至跟司机说:“你把窗户打开,等那些人来搭我们车子。”司机尴尬,“你不要吓我!”
碰上路边有人卖洋娃娃,这个买菜时会讲半天价的女人总是停下来,“给我孙女子买个,给她烧起去”。在自己住的板房,她在饮水机上面也放了一个洋娃娃,倒水的时候就会顺手拨弄一下按钮,然后一边看着洋娃娃跳舞,一边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