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有点儿看破了的感觉,就觉得挣钱又咋子嘛,不挣钱又咋子嘛”
赵琦到北川的时候,是地震后第5天。街上都是忙着奔跑的人,跑着往城外逃命,跑着往城里找人,没什么人顾得上跟扛着摄像机的赵琦聊天。在北川幸存者暂住的绵阳九州体育馆,每一个能贴纸条的细缝都被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寻亲启事”,在墙壁上连成一条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条幅。偶尔碰上主动说话的人,也是死死抓住赵琦的手,急切地拿照片给他,“我的女儿,见到过她吗?见到过她吗?”
北川人李桂花是纪录片的主人公之一。地震把她从小摩托车上摔了下来,等她醒过神爬起来,第一个反应也是一样,找人。
地震那年她已经53岁了,有一个庞大的家庭,上有80岁的母亲,下有女儿和3岁的小孙女,还有自家姊妹常来往。家里拍全家福,前排摆满椅子,后排还得有人站着。她冲进孙女的幼儿园,震断了脊梁的楼房像被任性孩子推倒的积木,东倒西歪地砸在地上,坍塌的石板下面有小孩子在哭,有喊爷爷的,有喊婆婆的。李桂花也开始哭,用手扳,用肩顶,生生挪出个缝隙,从里面抱孩子出来。
“抱头一个娃娃,一个爷爷来了,掏出来,活了;抱第二个娃娃,只是脸上有点点伤,叫老师抱走了;抱第三个娃娃,说阿姨好多(断)手,过一下子就在我胳膊上死了。”李桂花回忆说,“抱到第五个,就是我的孙女子。我的孙女子颈上、手上都没得伤,我孙女子可能一瞬间……一瞬间就把她打(砸)死了。”
她说不下去了,坐在代表着女儿和孙女的两张空椅子旁边,平日里总是大嗓门跟人嚷嚷的李桂花右手捂住脸,哭了起来。地震让她没了女儿和孙女,也没了多年相依为命的3个姊妹。
与她朝夕相处的亲人中,只剩80岁的母亲在地震中幸存。但老人患有老年痴呆症,下身又瘫痪,似乎并不太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赵琦去给老人拍照,在老人的轮椅旁边摆了一排空椅子,大一点的代表去世的大人,小一点的代表孩子。老人扭着头不知所措地看着身旁一张又一张空荡荡的椅子,一句话也不说。
亲人没了,房子也没了。李桂花曾带着赵琦回到自己在北川的家。踩着满地的大石块和钢筋,她指着半埋在地下的窗框说,“这就是我们的家”,还比划出数字,“六楼”。
这个曾经飘着饭香的家,如今看上去更像个地窖,里面堆着碎石块和断木板。“这就是我们家的客厅。”李桂花张开手画了个圈,低头盯着客厅中央被砸出的大坑,小声地补充,“都垮了。”
“我觉得我有点儿看破了的感觉,就觉得挣钱又咋子嘛,不挣钱又咋子嘛。”地震刚过去没多久的时候,李桂花坐在空椅子旁边,对赵琦说。“我们北川有好多(人)钱挣了一百万、几百万的,都塌死到底下去了。有时候想起,生活真是没好大意义。以前挣的钱就是为了儿女,现在我喜欢的人走了,我现在只有唯一的,就是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