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的村庄
午夜12点已过,华西村夜已深沉,村庄西侧空地,尚待封顶的大厦静默无声。
2002年开始,华西村开始兼并周边的16个村庄,重新规划统筹,变成13个村,其中一个为中心村,即老华西村,另外12个被统称为周边村,“大华西”一下子长大到30平方公里,人口3万。
所谓并村,就是土地集中使用,13个行政村的村委会,仍存在并独立处理村务,土地的所有权也仍归属原集体经济组织。
吴蕴芳如今是“大华西”党委副书记,分管周边村土地和环保,她曾是合并前的前进村的村支书。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早在1988年,当时的华西村已经是亿元村,而相邻的前进村却穷得很,当时也搞了个紫金管厂,但一直亏损,到1988年时,老本都耗光了,工资拖欠了两年,村里的幼儿园和村干部也领不到工资,“真要崩溃了”。这时吴仁宝就找到她,拿了30万,解决了拖欠的薪酬,然后又拿出500万,帮着前进村办了一个化工厂,又到上海染化厂找了8个工程师,做技术支持,又派华西村的人来厂里蹲点,慢慢的,厂子有了起色,原来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又回村进厂打工。
类似的帮扶还发生在另外几个周边村,比如华明村,该村原来的党支部书记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当初吴仁宝给钱帮着投资,说了一句话:“赚了算你们自己的,亏了算我吴仁宝的。”
说实话,吴仁宝最初几年帮扶周边村的行为旁人并不能理解,这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且没有利润回报的事情,有人于是背后说吴仁宝是个“傻子”。
帮扶了10年多,陆续有周边村来找吴仁宝,能不能给点钱,帮扶帮扶。这倒让他觉得,这不是办法,后来,就想出了“大华西”一分五统的村庄兼并模式。
所谓的一分五统,属于吴仁宝的联邦概念。原村实行自治,是为“分”。而联合起来的“大华西”,则实行经济上的统一管理,干部使用上的统一、人员使用统一、村民福利的统一、村建规划的统一。
最大的好处,就是土地可以最大化地统一规划,不浪费,不扯皮。村委副书记薛洪高说,以化明村为例,合并前,该村2380人,每人每年收入为7000元左右,而那时种地更不赚钱,一亩地一年毛利润只有不到200元,土地撂荒情况不少。
合并后,村里的土地流转归入大华西集体规划使用,原来前进村村民每亩地流转补贴为1500元,交给村民自治委员会,再按比例下发给个人。而失地村民,可以在集团企业谋一份职业,老弱病残的,则由集团公司每月按时发放150元劳保补贴,另外还有每个人650~850元的口粮补贴。
“这些钱,可以直接拿现金,也可以留出一部分入股,年底分红。”吴蕴芳说。但现在的问题是,中心村和周边村所持的股份差距比较大,一个是周边村还没有形成持股的广泛习惯,另一个参股时间晚,整体份额自然也小。
当时,并村土地流转时,都是各个村支书代人到各家去签字,薛洪高说,村民的签字很主动。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现在的华西10村,原来的蔡化村,是最晚并入的。他们村很多村民反对,觉得并入大华西要遭到盘剥,失去自由,特别是当时的村支书,他想,如果合并,自己在大华西还有位子吗?
吴仁宝也不勉强,将它留下,并留下“十村”这个代号,继续兼并其他村,11村至16村分获囊中,“迟早他们会进来的。”吴仁宝也不急。
一年半后,该村看到周围合并的村子都翻新了房子,赚了钱,开始改主意了,最终主动提出申请并入。
吴蕴芳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如今建造增地新农村大厦,除了象征意义外,也是想集约土地,这座大厦目前占地面积21亩,建筑面积达到20多万平方米,按照现在大华西人均0.45亩来计算,可以节省400~500亩土地。那里原来是服装厂和铝型材厂,如今统一规划到了工业园。
大厦尚未竣工,已经成为华西村对外宣传的新标识,金塔下的邮局里,一张印有大厦图案的虎年新款贺年卡要9块钱,而有金塔图案的才1块5毛钱。另外,村中心广场那的露天舞台,也挂上了大厦的效果图,电脑PS出云雾缭绕的感觉,彰显其世界15高国内第8高大厦的姿态。街上的村民也已习惯给有人介绍新大厦的特殊之处。
其实,这并不是华西村要建的唯一之楼,在江阴外滩,一座名为“华西龙大楼”的大厦正在酝酿中,主体面积或为48万平方米、建筑面积为60万平方米,投资60亿,118层,高538米。
并村后,另一个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原来种地不赚钱,土地撂荒严重,而国家又要求18亩红线不动摇,现在,“大华西”耕地集体耕种,雇佣工人,“这其实有点像国外的农庄了。”吴蕴芳说。
分层的社会
大华西格局下,这个村庄早已具备中等城镇的规模,但依旧叫村,他们不打算改。
“只是个称谓,我们该改变管理方式的还是会改变,比如原来村里没有派出所,现在不但有了,联防队员也从过去四五个人扩展到几百人。” 副书记孙海燕说,他笑着调侃:“难道一个省经济发达了,就一定要改成国吗?一个道理嘛。”
周边村的村民,对耗资25亿造大厦颇有微词,“华西不是总说共同富裕吗?我们现在也是华西村的村民,为什么这些钱不拿来改善我们的居住条件?而且建造这个大楼,也没有征求过我们的意见。”
“共同富裕难道就是平均主义吗?共同富裕就允许财富差别。”孙海燕翘着二郎腿,再说投资建大楼的钱,是200个中心村村民集资修建的,大都是集团企业的老板或者头面人物,并没有动用村里的钱。“3万多人,都一起参加也不现实。”
在很多华西中心村村民看来,“华西村的发展,也是当初的苦干得来的。刚刚并进来的村民,不能一下子就和老村民享受一样的待遇,否则太不公平了。”华西村社会因为财富差别出现了明显的分层。
最底层的,是那些远道而来打工的年轻人,每个月800~1000元工资,住在没有抽水马桶的集体宿舍里。还有一些短暂逗留的打工者,则混住在60元一天的多人宿舍里,睡到半夜常会发现,邻床换了张面孔。而要洗澡,也得到走廊尽头的水房,热水器一次只能供三个人洗,否则就得等一个小时,等水烧热。半夜上厕所也颇不方便,得穿过冰冷的走廊,借用合不上窗户的茅厕。
稍微富一些的,就是周边村,没有持股或者少量持股的村民。最富裕的自然是中心村村民,他们住在3层或者4层的别墅里,结构复杂,每一层都是一套总统套房,硕大的浴缸可以躺下三个成人,一边泡着澡一边看挂在墙上的闭路电视。而卧室大的甚至可以并排放下5张斯诺克台球桌。家家都有背投或者等离子电视,外来的打工妹当佣人,每月800至1000元。
每逢大年初二,村庄都会召开万人大会,老书记出面,给村里的老人发长寿奖金,给青年人发新年礼物。大厦建好后,大厅可以摆2000人的宴会,到时候将中心村的村民都召集来,吃团圆饭,老村民们说,这是乡土之情,不能淡了。
以后会引进一座大超市吗?
“或许吧,暂时没考虑”,孙海燕说。他也知道,一个大型超市对一个小镇或者村庄意味着什么。在美国,一家沃尔玛能在几个月内迅速瓦解一个偏僻小镇的传统社会习惯、人际结构以及行政管理制度的演变。
老书记吴仁宝现在在做一件事,就是建设了村营养配餐中心,推广健康饮食,这是一个有趣的乡村生活实验。他想改变村民们不好的饮食结构和习惯。
1月18日,入夜,此时的金塔旁,雕刻在屋顶上的龙头两眼放光,从龙嘴走进去,是一条长廊,游人不多,偶有顽童踏着闪光的滑板来此玩耍,也有开着快车的摩托少年呼啸而过,留下沉闷的马达声回响。
长廊两边挂满了图片,不同年龄的老书记变换着姿势和笑容,正望着你。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编辑:欧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