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杭州5月14日电(记者程云杰)3月中旬以来,每逢周三与周五,120多名学员都会和他们的老师在杭州佛学院如期相聚,学习古印度文字——梵文。观察家们认为,这一现象的出现折射出当代中国人对古印度哲学日益增长的好奇心以及对中华传统文化发展的浓厚兴趣。
记者在教学现场看到,学员中既有已届耳顺之年的长者,也有10岁儿童、有建筑设计师、瑜伽师、艺术创作者、美术学院学生,也有佛教史学者、还有外国留学生。
德国美因茨大学印度学学院院长康拉德·迈希西教授获悉他的同事李炜博士在杭州的授课规模后感到非常吃惊。他说:“这毫无疑问是全球最大的梵文培训班。”
记者从多个渠道了解到,即使具有深厚印度学和梵文研究传统的一些欧美国家,授课规模也一般在20人左右。
迈希西教授认为,如此大规模的梵文培训班能在中国出现说明了中国文化思想领域的日益开放。“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到海外旅行,他们与外部世界的交流变得更为广泛,对异域文化的渴求也在大幅增加,这说明当代中国的文化开放度在不断增加。”
学员李怡妹来自上海,她曾在印度卡瓦拉汉姆瑜伽学院学习。每到上课日,她和爱人杜釜都会大中午就出发,先开车到上海火车站,然后再坐高铁,接着先换地铁、再坐公交,最后还需走上20分钟的山路才能到佛学院。通常回到上海的家已经凌晨一两点了,第二天还要上班。
李怡妹说她渴望更深入的了解印度文化,因为瑜伽跟印度文化分不开,一个优秀的瑜伽师必须要深刻理解印度文化的逻辑和思维方式。
杜釜则希望更深刻地了解中华文化的变迁。他说:“中华文化与印度传过来的佛教息息相关。如果能了解更多印度文化的原典,那不仅对汉语言,对中华文化的理解也可能会有不同的视角,看得更深刻,更清晰。“
目前,学生们还不具备阅读梵文原典的能力,在德国从事梵汉佛经对比研究的李炜博士经常在课上给学生们带来惊喜。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关于“五体投地”一词的理解。当前对这个词最常见的解释是“两手、两膝和头一起着地,是古印度佛教一种最恭敬的行礼仪式”。可是对比汉译《撰集百缘经》和梵文原典就会发现,凡是“五体投地”一词出现的地方,梵文直译过来都是“像一棵被砍断了根的大树,整个身体扑倒在世尊的双脚上”。
李炜说,中华文化受印度历史文化影响很长,不少汉语词汇都来自梵文,比如刹那、弹指一挥间,但是我们对印度文化如何影响中华文化的研究还不够深入,准确地说应该是才刚刚开始,学生们表现出对梵文浓厚的学习兴趣,这背后的推动其实是一种强烈的精神需求和文化需求。
他说,梵文一直被戏称为文科里的“重体力专业”,不仅语法规则有数百条,一个动词词尾的现在时系统变化就达72个,一个词的书写笔画也在不断变化,而且没有标点符号。学生们说,能在一个段落里把词分出来,再读成句就已经是巨大的挑战,更何况缺乏语言使用的环境,梵文学习是不可能依赖三分钟热度的。
佛学院刚晓法师透露,今年3月开课之初他最大的担心是学生们坚持不下来。“早在2004年,佛学院就开过梵文公开课,结果不到一个月学生就都跑光了,都觉得这是绝学,太难了,被吓跑了。”
但是这一次,学员的梵文授课规模已经稳定下来,每周,学员们都会准时到达二楼多功能厅教室,把教室塞的满满的。
来自马来西亚的留学生许丽珊在浙江大学攻读语言学博士,也是学员之一。她说:“我在这个班上感受到一种对梵文的纯粹的喜爱,因为梵文学习很难和就业挂钩,大家在做这件事情时没有什么功利心,我能感到大家就是喜爱它,希望借助它来提升自己生活的品质,让精神世界更充实,这是非常让人感动的地方。”
在杭州青蓝小学就读的钱昕玥是班上最小的学员,每次她和爸爸妈妈一起来上课,笔记做得很认真。相比于诵读而言,钱昕玥说她更喜欢练习书写,因为“写梵文字母就像画画一样,很好玩”。
在她的笔记本扉页上画有一串梵文字母,她告诉记者应该读作“悉昙”,是“成就吉祥”之意,那是古印度学者在著作开篇写给读者和世界的祝福。
孩子的母亲刘天越说:“现在很多中国孩子接触的都是比较现实或者说功利的东西,我们觉得不妨让小孩在传统文化和经典哲学方面接受一些熏陶和教育,这样既可以拓宽孩子的视野,也会提升个人修养和品质。”
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的魏秀秀至今仍记得自己做练习时“破译”的第一句梵文:没有比贪婪更大的罪恶,没有比施舍更好的美德。
她说:“虽然这些字母看上去离我们很遥远,但是当你能读懂她的那一刻,你会很有信心。我相信语言和文字是有力量的”。
魏秀秀初识这些“可爱的像豆芽菜一样的”梵文字母是因为阅读一本关于维韦卡南达的书。维韦卡南达是印度的哲学家,曾远渡重洋抵达西方文明世界传播吠檀多哲学,并以此点燃了西方社会的“东方热”。在魏秀秀的床头摆放了一二十本关于印度哲学的书籍。
她说:“我们90后一代对印度哲学的研究都是绕道西方,借助西方语言来理解,可是翻译就像刺绣,原版是正面,翻译是背面,明眼人会看见很多针脚和线头,倘若在背面基础上再翻译,那就不知道流失了多少美,精确度就降低了。”
早在公元67年,自印度僧人将第一部佛经传入中国以来,在长达1000年的时间里历代僧人一直都在从事梵文佛教原典的翻译。玄奘大师还曾西天取经。“这说明历史上,中华民族对于域外文明早就持有开放包容的态度”,李炜说。
美茵茨大学教授阿尔穆特·德格讷认为观察中国的梵文热不能脱离中国弘扬传统文化和佛学日渐复兴的大背景。
13日,中国佛教协会在北京召开了“文明互鉴·弘扬玄奘精神座谈会”,会长学诚倡议设立“玄奘大师奖”,用以表彰对中外佛教文化交流作出接触贡献的国内外人士。
杭州佛学院院长光泉法师是梵文公开课的推动者,他希望把杭州建成中国的梵文教育中心,加强与印度学术界和佛教界的交流。
他提出一方面是研究佛学必须要知道梵文,否则很容易道听途说,把别人的论文作为自己的论据,这不严谨,也不严肃,另一方面梵文是一个世界性的文化宝藏,值得去研究和挖掘。“这次梵文班能够顺利恢复并且形成这么大的规模,也是机缘使然,应该说是因应了中国人对印度学、佛学和中华传统文化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