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说点儿有趣的事儿。说什么呢，就说墨缘的缘分吧。墨缘的缘分，当属笔墨和绘画的缘分最深，也最有的说。

　　古人以画为字，今人以字当画。

　　你看那甲骨文，青铜器上的铭文，刻在石头上的石鼓文，都是图画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画，不像个字。本来嘛，中国字就是象形文字，仿生文字，模仿完动物，就模仿植物。譬如古代的“羊”这一字，真能比真羊还像一只羊，有头有角有身子，实在太像了。中国古人善用图案、图形来为自己表意达意，你说这字不是画又是什么？同样，你说这画不是字又是什么？

　　前几天，一位退休的幼儿园园长，她以为我有学问，就从手机上发来两枚印章图片，问我上面刻的几个字念什么。这下可把我难住了，近一百年来的汉字我还能认识，再远一点儿的，我就不保准儿了。我认不对，还认不错吗？其实，我也只能把近五六十年的汉字认个大概，再早些的繁体字，我认着也跟过年猜谜似的，猜对即赚，猜错谁管？

　　我无法交差，幼儿园园长还等着呢。而我发现，我这识字的水平也就是幼稚园小孩儿的水平，恐怕连小学程度都不到。当然不到，小学，那可是高深的学问！这里说的小学，可不是朱熹与弟子合编的《小学》一书，讲什么立教、明伦、敬身，鉴古。所谓“元亨利贞天道之常，仁义礼智人性之纲”。我要说的，是国学大师章太炎曾讲授的小学（古代研究音韵、文字、训诂的学科），当时听课的有钱玄同、周树人、周作人、许寿裳等。

　　本人才疏学浅，只好求助高人，向两位社会上较有名气的书法家虚心讨教。但是，蜘蛛爬似的名章与闲章刻字，谁能认得出来？书法家们看了也是囫囵吞枣，不辨滋味。就这刻字，还美其名曰是艺术名家的印章呢。中国古字之难在于字画不分，字画一家，看画猜字，看字解画……能把一个成年大活人折腾得晕菜。假若去翻《古今字字典》，费时费力，而一般人对《甲骨文字诂林》、《说文解字》又不甚熟悉。而训诂学又太难啃。

　　古人以画为字，苦了读者；今人以字为画，富了写手。

　　你想啊，原本只是用来交流，为了实际生活需要而发明的文字，一下子变了身份，尤其是在今天的时代，几乎是迈上层楼式的抬高了身份，提高了身价，动辄多少钱一平尺，多少钱一斗方，多少钱一条幅……字字是金，字字换金，金不如字，不便送人。也不知人们是怎么想的，最早镌刻甲骨、铸上青铜、写在竹片、丝帛的文字，最终都被人简要选择形状、模样上佳者，挪到了堂屋的正面墙壁或院门的门板之上，或装裱于镜框，或收藏于密室，更有甚者，有权有势者，将其带入棺椁而同宿冥府。

　　当以字为画的时代出现，字就成为了空间艺术。于是，书法也就变得越来越神奇，神奇得可以登上舞台当众表演，捉发蘸墨于宣纸上泼墨有之，也不知其人事先盥洗头发没有……但书法大行其道，还是于读书识字，乃至在文化传承上有所助益，让我们见前辈真迹而心暖，如饮醇酿也是真实感受。譬如，见到颜真卿、李白、范仲淹、苏东坡的字迹，慨然而动容，悄然而变色，皆为书写者乃吾国吾民之文化魂魄，至为宝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