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
比如今,北京提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精神文明建设,但也不妨碍老炮儿们在胡同里提笼架鸟。
《红楼梦》里,贾雨村说:天下有大仁和大恶两种人。大仁就是正经八百的人物:尧、舜、禹、汤,不提;大恶就是蚩尤、共工、桀、纣这种坏人。这也是中国传统儒家道德观:善恶分明嘛。
但世上还有一种人,兼具聪俊灵秀,同时不近人情。最后就是逸士高人,甚至娼妓优伶。这类人就是隐士高人,所谓的风流人物了——现在来说,就是非主流。
中国历来,对这种非主流是抱有尊敬之心的。即便他们狂狷,即便他们潇洒得不近人情。孔子自己很端正,但去到楚国时,也尊重接舆这种口不择言的狂客。传统上,中国主流文化是默认这一类人存在的。甚至,是在野党读书人最向往的姿态:
在朝为官,追求内圣外王;放到江湖,便成了这类人物。
癖好就是情痴,也可以理解为用情至深不顾世俗;瑕疵就是不羁,也可以理解为自由和反抗。
连起来,就是中国传统的风流人物,是贾宝玉了。
“咱无才不能补苍天,就当块凡间石头如何?咱不能去仕途经济了,就当个纵情到发痴的又如何”,就这劲儿。
许由庄子、魏晋风流、柳永唐寅,无不如此。张岱只是其中特别爱玩儿的一个而已。
好玩的是,中国士大夫越到后来,越对这类事通达。结果就是,晚清几位名臣,表面上那都是封疆大吏,诗书文章。
但是私下里呢?
——张之洞爱猫,房间里一大堆猫,还伺候猫拉屎撒尿。写表章时被人打扰,一定生气;被猫弄乱了,也就过去了。
——李鸿章小毛病更多,各国洋玩意儿都入迷,玩得出神入化,还爱挑鲈鱼吃。
——曾国藩自己的爱好就不多了,只剩挠痒,因为他老人家有皮癣。但他自己也琢磨出了个道儿,看法是:跟程颐朱熹那样拼命用功,是可以通达的;跟孔子颜回那么安贫乐道,是可以通达的;但跟苏轼、庄子那么逍遥放达,最后也可以达到高境界。条条大路通罗马嘛!放如今的意思就是,“我闯事业,可以成就自己;我安分过日子,也可以成就自己;我潇洒玩世,也是一条路!”
真正的大儒,反而不拘小节。喜欢拿着小规矩拧人,非要不食人间烟火的,就走岔路啦。所以某种程度上,大家都乐意找为爱好发痴的人,其实也就是想找一份不被世俗沾染的真性情,而已。
朋友有不良爱好,怎么办呢?
明末张岱有两句极有名的话,如下:“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当然,这话是个开篇,之后张岱便开始讲他哥们儿祁止祥的事:说这位兄弟,癖好一大堆,为了某个癖好,老婆孩子都不要,简直要乞讨为生。真是好!
哪位问了:好在哪儿啊?这仿佛如今,我们说起朋友时道:“这哥们儿为了玩这个,真舍得,是真爱啊!可以交朋友!”
哪种人不能交朋友呢?
“哎那个谁,整天一本正经,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觉得跟他都玩不起来!”
非得发散开去,那就是:人有了癖好,爱到了扭曲的地步,才显深情,有真性情。
张岱自己说这话,不奇怪。他自己是亡国遗民,少年时风流过,晚年写《陶庵梦忆》整本书,都在讲少年时候大吃大喝,少年时候交游广阔,少年时候说书的、喝茶的、吃鸭子的事儿,都是些爱到成了痴,不论常理的风流人物。祁止祥只是这些人中的又一个罢了。
但您也势必会奇怪了:中国古代文人,不是讲究端正通达的吗?这么恃才放旷、不务正业的,真可以吗?
其实,这是中国文化的一条暗线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