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疤痢眼”为师学武
不知过了多久,我坐地上眯瞪着了。忽然我从梦中惊醒过来,睁眼一瞧,竟是“疤痢眼”踹醒了我,他嘴叼烟卷,叉着腰站我面前,笑眯眯地说:“小子,真嘛拧。我打心眼儿里喜欢拧种。不是嘛想跟我学武艺吗?进屋吧!”
我一轱辘爬起来,拍拍衣裤上沾的尘土,颠颠随他进了小屋。他家哪像个家呀,纯粹像狗窝。犹如置身于垃圾山里,四周全是车带、内胎和修车工具,还有破纸箱子、旧报纸,残缺不全的书本,干瘪的牙膏管、乱铁丝、破锅破汽油桶,空间挤得十分狭窄,臭味从中散发。砖头和床板搭成的床,床头放个尿桶,里边黄澄澄半桶尿,恶心得我光干呕,差点儿吐出来。
“疤痢眼”岔开双腿端坐床边,拉近烟叶笸箩,从旧报纸上撕一条纸,撮烟叶少许放入纸条,慢腾腾卷着“大喇叭”,最后用舌头舔唾沫封严,划火柴点着。很享受地嘬一口,才开腔道:“你小子姓甚名谁?”我屏住呼吸,尽量少吸进那混合的臭味,回答道:“刘根。”
“你真嘛想拜我为师学武艺?”
“是。”
“学武嘛很辛苦,你不怕吃苦?”
我点头。
“你知我为嘛乐意收你为徒吗?”
我摇头。他把“大喇叭”往地上一扔,恼了:“你嘛哑巴?光会点头摇头?”
我说:“摇头不算,点头算。”
“我嘛告(诉)你。刚我三番五次撅你,赶你,你还跟着我。说明吧你嘛小子有恒心。古人有典:这叫‘程门立雪’。我收你啦,你嘛赶紧地磕头拜师。”
我恭恭敬敬趴地上磕仨头。我宁愿磕头也不愿开口说话。他屋里的臭味实在受不了。“疤痢眼”很享受,爆发一阵大笑,说:“今儿个我嘛给你上头一课。”
那天的第一课,他在我面前演示一套拳,一路棍,包括擒拿术,瞧得我眼花缭乱;随后又将一摞砖放凳子上,闭眼运气,用手掌一劈而断,看得我心惊胆战。登时,我对“疤痢眼”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他根本不想教我拳术、擒拿、点穴、劈砖等武术,而是讲了一通理论——旧江湖的破规矩——令我扫兴至极。
“疤痢眼”说,在江湖上混必须懂规矩,首先是个“义”字,义薄云天才算好汉。《水浒》书里弟兄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三国》里面的关云长关帝爷就是义气的代表。见好处就让,见困难就上,扶弱济贫,舍生忘死,也当得起一个“义”字。“疤痢眼”还说,江湖中打架也讲规矩:听他的师父讲,旧社会混混儿之间打群架,混混儿头召集大伙抽签,哪个抽到死签,上刀山下油锅赔上性命都一点儿不含糊。挨打也讲究规矩:哪位琢磨去买卖家收保护费、拿一份,买卖家的掌柜的要见个真诈,让伙计们揍你,拳脚棍棒一起上。你得手护头、腿护裆躺地上任凭人家打。不许骂街不能还手更不能喊疼,这叫“卖味儿”。打得你皮开肉绽不能哼一声,喊疼就算栽啦,怂货一个。没人再瞧得起。
“疤痢眼”还说,混江湖不易,要先学会“忍”。甭嘛仗着有能耐欺负老百姓,即便被人踢一脚打一拳啐两口骂几句,就当没事似的,俗话说,忍字忍,饶字饶,忍字要比饶字高。谁见过江湖中人有事没事强出头惹是非,逮谁跟谁打架的。末了,“疤痢眼”告诫我:你嘛小子拜我为师,得听我嘛的话,天么天来我这儿学艺。我嘛领你进江湖,你嘛记住这些规矩,混出人样儿来,不嘛给师父丢脸。
我格外失望。倘若按照他的“忍”字理论,我一辈子也替申玉媛报不了仇。我徜徉在大街小巷,仿佛一条青鱼穿行在曲里拐弯的马路上和盘根错节的胡同里。我不想指望“疤痢眼”了,盼着遇见一位高人,指点我几招,以四两拨千斤的技法击败江海;或碰到一位智者,帮我出出主意,用阴谋诡计整趴下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