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日报讯 图为:沈传凤放了20多年的鸭,经常是在外出放鸭时构思,晚上写作。
图为:钟祥市乡土作家们的部分文稿。
图为:聚在余秀华(右二)的小院里,探讨文学创作。
图为:乡土作家们经常自发组织集体采风活动。
图为:钟祥市作协郢南分会,已陪伴乡土作家们20个寒暑。
图为:年过花甲的杨书义、罗贤能翻看在外打工的会员作品,商量着推荐给出版社。
文/图 记者费力 文俊 通讯员周群 周勇 龚银娥
编者按
文学之花,开遍荆楚。乡土作家群,则是最贴近田野的一簇花,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和蓬勃的生气。
一手锄头,一手笔头;田头湖畔,守望梦想。这些散布田野的作家,有着怎样的动人故事与精神世界?
日前,本报两路记者分赴钟祥、鄂州,采访了我省两个有代表性的乡土作家群,现分上、下篇推出。
2015年12月,钟祥女诗人余秀华和她的5名同乡加入湖北省作家协会。同月举办的深圳国际微电影节上,中国首部以诗经文化为背景的微电影《桃夭》摘获优秀影片奖,影片编剧、作家饶秀珍也是钟祥人。
余秀华是农民,饶秀珍也是。在钟祥这个县级市,现有市级以上作协会员400多人、省级以上60多人,其中出身农民和工人的超过2/3,2000年以来,乡土作家们累计出版文学作品350余部,在国家级、省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3000多件。
1月14日,记者来到钟祥,采访期间,种田的、放牛的、养鱼的、放鸭的还有收废品的“业余作家”们,随手递过来的就是几十万字的书稿。
一手锄头 一手笔头 余秀华背后的乡土作家群
在近日获“金熊猫”国际奖的纪录片《一个女诗人的意外走红》中,余秀华对着镜头说,“是诗歌带给我人生的希望”。
2015年,余秀华一夜成名,火遍全国,热度延续至今。出生时因缺氧造成脑瘫,无法从事体力劳动的她,在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的农家小屋里,用颤抖的手写下一排排歪歪扭扭的诗行,16年来共创作诗歌2000余首。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这是余秀华广为流传的诗作之一《一棵稗子的春天》。
很多人读完这首诗,第一句话是“什么是稗子?”这种和稻子外形相似、却妨害稻子生长的植物,没有下过农田的人难以认出,也就更不会懂得一颗稗子的“心”。
朴素的乡音乡情、火热的劳作场景、鲜活的人物形象、精彩的民间故事,是钟祥乡土作家们创作的源泉。
被称为“中国小小说第三代领军人物”的刘正权,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东桥镇联盟村耕种着16亩农田。现今稿费年收入近20万元的他,时常想起拿到第一笔稿费的情景。那是1991年,他的诗歌《竹篱笆下的故事》在《荆州报》刊出,稿费8元。
“在那之前,我投稿,最愁的是邮票钱。两毛钱一张,我买不起。”刘正权拿到稿费的第一件事,是跑到邮局,把钱拍在柜台上,“我要40张邮票!”
刘正权儿时就有文学梦,因为家境贫寒只读完初中就回乡务农。20多年来,他坚持一边劳动,一边自学,每天跑到县城的图书馆读书3小时以上。“一开始连诗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分行的就是诗”;写小说,“挑上了小小说,当时以为短的好写”。
一手拿锄头,一手拿笔头。近年来,刘正权共出版作品集40余部,成为大陆首个在台湾出版小小说集的作家,并有小说被翻译到国外。但他仍然是个农民,农忙时节,他把笔一搁,回老家种田。很多杂志社、出版社邀请他去从事编辑等工作,他不愿意,因为“农村生活是我创作的酵母”。
几乎与刘正权同时开始写作的饶秀珍,也是一名农民。1987年,她瞒着丈夫给《青年文学家》投稿,得了22元稿费,“要知道,那时一个月的工资才15块”。之后,文学梦因南下打工而几度中断,又几度重拾。如今,饶秀珍创作的影视作品已达数十部,其中电影剧本《桃花红,梨花白》《山里山外》等广受赞誉。
白天在田野里犁田扶耙,插秧除草,入夜则铺纸握管,挑灯写作。从钟祥走出去的,有“当代文学奖”获得者王世春、“领袖传记作家”杨道金,创作《博弈三国》等畅销书的吴闲云、长篇报告文学《移民大柴湖》的作者全淅林、知名网络写手“匪我思存”(艾晶晶)……
“当作家是这里很普遍的追求,大家在一起,经常攀比的是谁的作品公开发表了,谁又出了一本书。”钟祥市作家协会主席蔡章田说。
天道酬勤 苦恋是歌 像对待土地和庄稼一样虔诚
农民沈传凤赶着一群鸭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他一边吆喝着淘气的鸭子,一边用外套紧紧地裹住自己,这里贴身绑着他的宝贝——用塑料袋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长篇小说书稿。
沈传凤放了20多年的鸭子,经常是在放鸭时构思,晚上写作。有一次鸭棚被风雨掀翻,几万字的手稿被淋得模糊不清。还有一次,放在鸭棚里的手稿不翼而飞,只能重写。从那以后,他便将手稿随身带着。
钟祥的乡土作家们以农民式的勤奋,追寻着各自的文学之路。有人成名成家,一支笔能养活一个家。但更多的人则是默默无闻,文学没有给他们带来名声财富,也无助于改变他们的生活境遇,有的苦恋文学多年,甚至没发表出版过作品,但他们依然痴迷。
用14年时光写就一部长篇小说《血肉情》之后,年近6旬的沈传凤从单一养鸭变成了现在的养鸭、养鹅、养牛,同时耕种15亩田。人更忙更累了,但他依然笔耕不辍。
而在这个寒冷的冬季,被称为“农民写百万字巨著第一人”的陈军正在武汉的建筑工地上奔波。“该下地种田时下地种田,该出外打工时出外打工”是他的生活常态。
2000年,陈军创作的115万字长篇小说《绿野纯情》引起文坛关注。这部描写改革开放初、中期一群青年农民生活历程的长篇小说,花费了他近20年光阴。一边种田,一边写作,他付出了很多:体重从120多斤减到80多斤;家徒四壁,一家人生活有时要靠亲友周济。
小说虽然出版了,全家人依然“长期在生活线上挣扎”,唯一可见的好处是,在建筑工地兼职跑业务时,得知他是一名作家,对方“口气有些缓和”。生活的困苦并没有让他放下手中的笔。此后,他又出版了《刀刃上的明朝权臣——严嵩》、《嘉靖演义》等。他说:“天道酬勤,努力是歌。我这一生可算是勤勤恳恳的一生,我会成为一首歌吗?”
而沈传凤则乐呵呵地说,不管家里多么困难,不管在深山野外,人嘛,总要有一个精神家园。2015年,他的两篇新作《礼物》《素娘》入围第二届京华奖全国微电影剧本大赛优秀作品。
兰台遗风 作家之家 “传帮带”让文学乐土生生不息
钟祥何以文风鼎盛?当地人会联系到“兰台遗风”。兰台,相传为大禹的父亲鲧治水时所筑,故址在钟祥的东部。屈原曾登临此地,而宋玉的名篇《风赋》和《对楚王问》即成于兰台,分别留下了“大王之雄风”和“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典故。题咏兰台的诗文,自唐至清不绝如缕。
而在现实中,钟祥乡土作家群得以成形,还有另一个原因。
在钟祥市区以南20多公里的旧口镇罗集街上,“钟祥市作协郢南分会”“钟祥市文联城南联络站”两块牌子挂在临街的一间半平房门口,一旁挂着的腊肉透着浓浓年味。这是钟祥市作协成立最早的分会,已陪伴乡土作家们20个寒暑。
走进门,两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在认真翻看着桌上的文稿。“这是外出打工的村民寄回来的,写得好的,我们修改后要推荐到报刊、杂志上发表。”这两位老人,一位是作协郢南分会会长、75岁的退休教师杨书义,另一位是副会长、73岁的农民作家罗贤能。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看到不少农民还在创作的起步阶段摸索,当地一些已经走向成熟的乡土作家决定在这里筹备成立农民作家协会性质的组织,帮助他们尽快上路。分会成立后,杨书义和罗贤能骑着自行车,几乎访遍了郢南地区的各个村组,从年过古稀的老人到高中的学生。这些年,郢南分会的名声渐渐传开,不少文学爱好者怀揣着自己的作品登门造访。
2007年的夏天,杨书义和罗贤能曾就着一台吱呀作响的风扇,将高中生李慧24万字的长篇小说《雨季边缘》修改成18万字并出版。
在这期间,越来越多富有才华、乐于奉献的人加入到其中,成为分会的骨干力量。“全淅林、陈军、黄显铭、肖尚华……也充分发挥着他们的能量。”罗贤能介绍,如今郢南分会会员过百人,每年在报刊上发表文章400多篇,已出版专著30余部。“大家平时在大城市打工,过年回来,往往会比一比谁写的书稿多。”杨书义说,分会是作家们交流沟通的“家”,也是相互激励、较劲的平台。
“以老带新的光荣传统,成就了钟祥乡土作家群这一地方名片。”该市副市长王艳娟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已故市作协原主席冯道信主持创办《莫愁湖》《作家之路》《江汉大观园》等报刊,搭建起钟祥文学青年放飞梦想的平台。市作协会员郭志理至今还记得,为了帮他出版第一部诗集,冯老多方奔走解决出书资金。冯道信去世后,家属遵其遗嘱设立“冯道信乡土文学奖”,对钟祥优秀乡土作家进行表彰。
“我现在1/3的时间用来发现新人、指导新人。”如今已是市作协副主席的刘正权经常浏览本地网站的文学版块,只要看见好的文章,就会推荐给相关出版社编辑。在他策划并主编的图书里,都可以找到钟祥乡土作家的作品。新锐作家刘琛琛,便是他带出来的徒弟。
33岁的刘琛琛是钟祥乡土作家群中的新生代。她的随笔集《红颜控》,从历史的长河中打捞22位红颜女子的传奇生平,借此对新时代女性进行审视与警示,迅速被出版社签约出版,她也被定位为国内致力于“控”系列写作第一人。两年时间她就出版作品集3部,成为嘉伟文化第一个签约作家。
近年来网络文学十分火爆,钟祥乡土作家群里也涌现出一批写手。吴闲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用现代人的思维诠释古代人的生存状态及社会现象,陆续推出古典文学评论解说系列《博弈三国》《煮酒探西游》《窥破金瓶》和《黑水浒》,粉丝超过700万。
“大量青年写手的加入,使我市乡土作家群一直保持青春活力。”市文联主席胡工介绍,该市乡土作家中40岁以下的超过1/3,平均每年增加10多人。
为强化重文崇文的生态,钟祥市对乡土作家给予极大的关爱。累计筹集资金近300万元,在创作和生活上为乡土作家提供帮助;把优秀的乡土作家作为市拔尖人才培养,吸收为政协委员,送到北京鲁迅文学院等地深造;为优秀作品召开发布会、研讨会、座谈会,鼓励作家们多出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