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用青春清扫太平洋
这个夏天,北太平洋的海面并不平静。
近30艘航船自西向东并驾齐驱,从太平洋中部夏威夷群岛驶向美国西部旧金山口岸,历时一个月。
每一艘船的船尾都系有用来收集海水中塑料碎片、量化塑料污染程度的拖网,船员们还使用GPS定位系统和一项专门设计的手机观测应用来记录塑料出现的情况。
与它们同行的还有曾服役于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的“海洋斯塔尔”号。这艘长达52.1米的研究船在舰队中担任母舰,它装备有两张拖网、两张渔网和一个高空观测气球,用于对大尺寸塑料物进行捕捞,并绘制空间分布。
这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海洋环境考察,被称为“大远征”。其观测范围覆盖350万平方公里,在短短几周内收集了比过去40年都更丰富详实的塑料污染资料。
统领这场考察行动的是一名年仅21岁的年轻人——来自荷兰的博彦·斯拉特。
他还有一个更为宏大的“10年计划”——清除北太平洋环流带中42%的塑料垃圾,“大远征”只是准备过程中的一部分。他的团队将对收集的样本进行统计和研究,精确估算北太平洋塑料污染物数量。
这个1994年出生的小伙子,正站在全世界对抗海洋污染的最前线。
人们会把环保问题推给“子孙后代”,而他会说:“我就在这里!”
3年前,斯拉特站在TED演讲台上,第一次向公众介绍自己“拯救海洋”的想法。他有点“婴儿肥”,穿着松垮的衬衫,头发长得遮了眼,讲起话来不断走动,像一个标准的“愤青”。
前一年暑假,他在希腊潜水,“看到的垃圾比鱼都多”。朋友指着满地的塑料袋对他说:“快看呐,那儿有一千多只‘水母’。”
“我们就不能想办法把它们清理掉吗?”17岁的少年愤怒了。
查阅相关资料之后,他愈发难以释怀。在过去的三四十年里,全球每年生产塑料近3亿吨,其中约有10%流入大海,包括食品包装、吸管、杯盖等。
在波浪和日光的作用下,塑料垃圾互相碰撞、粉碎成不可计数的微小碎片。这些碎片在海洋生物眼中与食物相仿,海龟们常被塑料袋堵塞住胃,活活噎死或者饿死。信天翁的尸体里能找到牙刷、打火机、高尔夫球……
这些塑料会向海水持续释放多氯双酚、多氯联苯等有害化学物质,污染食物链和地球的环境,最终可能毒害到人类本身。
然而,让斯拉特更为愤慨的是,他的疑问似乎无人可解。
“每一个人都对我说,一旦塑料进入海洋,我们就再也无能为力了。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位爱好工程学、自称“强迫症星人”、13岁时创下“最多水火箭同时发射”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少年决定“死磕”到底。
在对潮汐和洋流进行研究后,斯拉特发现,在环流的作用下,海面上形成了五处塑料废弃物集中漂浮的旋转水域。
这些区域的废物垃圾密度大,并且蔓延出巨大的面积。其中最臭名昭著的是“太平洋垃圾带”,其面积是英国的6倍,人称“第8大陆”。
传统的海洋垃圾处理方式基本等同于乘船出海捕鱼。由于塑料垃圾会随着环流的推进漂流旋转,捕捞难度增加。太平洋垃圾带发现者查尔斯·摩尔曾估计,清理此处的垃圾需要7.9万年,不仅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还可能把鱼类当成垃圾一同网走。
带着这个未解之困,斯拉特去亚速群岛潜水。他感受着水流的力量,突然灵光一闪:“既然海流可以朝你而来,又何必辛苦追逐它?”
在他看来,塑料随波漂流并不是一种妨碍,恰恰是一种解决方案。与其花费燃料驾驶船只“追捕”垃圾,不如根据洋流的走向设计一个“坐享其成”的收集设备。
根据斯拉特的构想,设备由飘浮清洁回收船和两侧的围栅组成,以回收船为顶点,由围栅构成“V”形,开口迎向洋流。海面的塑料被围栅截下之后,将顺着海水流动聚集到位于清洁回收船两侧的收集口,并被储存在船体内部。回收船顶部装有太阳能电池板,是支持整个系统运行的能量源。
浮游生物和鱼类可以随着水流从围栅的下方通过,由于没有网,它们不会被缠住。塑料垃圾自身密度小,大部分会漂浮在海面上,被设备收集起来。
这样一来,只需原地不动,等着塑料垃圾随洋流“投怀送抱”。一则有希望降低运营费用,二则可以将回收的塑料转换为石油或新材料,部分覆盖执行成本。
他把这个“被动式清理系统”的理念带上TED的讲台,寻求更多人的信任、支持和资助。
“每当谈起环保问题,大部分人的回应都是,‘那可是一条很长的路,还是交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去考虑吧。’”年轻人面向观众微微一笑,“而我会说,嘿!我就在这里!”
用10年清除近一半太平洋垃圾带,成本是现在同类项目的3%
不同于许多90后昙花一现的创业故事,斯拉特并不甘心点到为止。
在参加TED录制两年后,斯拉特回到了人们的视野。褪去了稚嫩的脸庞愈发清秀,黑色西装外套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不变的是那一头蓬乱的半长卷发。他带来了一本题为《海洋如何清理自己》的可行性报告。
这一切并不容易。
2013年2月,这个在大学主修航空工程的小伙子成立了“海洋清洁项目”,并暂时休学,全身心投入。当时,他的全部经费只有自己攒下的200欧元零花钱。为了得到赞助,他曾经一天联系300家公司,只有一家给了回复——拒绝。
一个多月后,事情出现了转机。斯拉特的TED视频突然在网络上火了起来,支持者邮件不断。他很快就组建起一个100多人的跨国团队,还得到了10多家科研机构的合作支持。15天内,他募集到8万美元。
有了这些,“海洋清洁项目”像上了发条一样运作起来。
在朋友们享受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时,斯拉特每天工作15个小时。他跟团队跑到北太平洋垃圾带里做实验,经历了每小时25到30海里的大风和高达3米的海浪。
一年多的劳动成果是一份长达530页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涉及工程、海洋、生态、海事法律、财务等各个领域。报告在大量测试和电脑模拟基础上,尽可能地论证了技术上的可行性和资金上的现实性。
为了测量塑料污染物在不同深度海水中的浓度,研究团队设计了一种垂直的多层次拖网,可以测量到海平面以下5米的深度。
结果表明,2至3米的深度即可拦截北太平洋垃圾带中绝大部分塑料碎片,此外,风速与塑料的垂直分布也有关系。这一成果于今年2月在《生物地球科学》杂志上发表。
为了防止海水带着塑料废物漫过围栅,团队工程组还做出了“张力拉索”设计,让围栅由支杆和拉索衔接而成,每隔60米支杆便加入一段拉索,使得围栅可以随着海面水波而浮动,减少每段支杆所负荷的力量,不易发生折断。
实验报告预计,在太平洋垃圾带,100公里长的设备能够在10年时间里清除42%的垃圾。清理每公斤垃圾的成本是4.53欧元,仅为现有清理海洋漂浮物垃圾成本的3%。
随着一个个技术难点的突破,梦想照进现实似乎指日可待。
而身为“海洋清洁项目”的执行总裁,斯拉特离同龄人的生活也越来越遥远。他用一张戴着遮阳帽站在甲板上的照片作为社交网络上的头像,白色T恤下面露出晒得发红的手臂。“我很久没见过我的朋友了,他们会调侃我说大学生活多有趣。不过我却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真正在帮助地球。”
单纯强调预防的思路非常消极,像是在说,别把事情弄得更糟
2014年11月,斯拉特被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授予最高环境荣誉“地球卫士奖”。在项目尚未完成的阶段就获此嘉奖,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鼓励。但与此同时,质疑的声音也从未停止。
英国普利茅斯大学深海研究者凯丽·豪厄尔指出,塑料废弃物不仅漂浮在海洋表面,还广泛存在于水中甚至海底沉积处。而斯拉特的“海洋清洁项目”设备目前只能抓捕在海平面以下3米之内的垃圾。
考虑到对海洋生物的影响,荷兰海洋资源和生态系统研究院专家安德里斯·法兰克尔举例说,并不是所有生物都不会被“误捉”,漂浮在水面的鱼卵在经过围栅时也会被困住。10年项目下来,所有的鱼卵都会和塑料垃圾一起被清走。
普利茅斯大学教授理查德·汤普森则认为,应该优先考虑的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设法阻止塑料废弃物进入海洋,而斯拉特将精力集中于如何将塑料废弃物从海里清理出去的策略“有些愚蠢”。
“这就好像试图用拖把擦干浴室地板上的水,但是同时却把水龙头打开。”他说。
这个“拖把理论”让斯拉特很恼火。首先,已经存在于海洋中的垃圾不会自动消失,需要人们去解决。另外,斯拉特觉得这个单纯强调预防的思路非常消极,“它就像是在说,‘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别把事情弄得更糟’。”
“我看到老人把垃圾丢到水里,我想,嗯,有些人就是学不乖,对吧?”谈及学者强调的加强环保意识教育的措施,斯拉特说,“我们必须从问题的两端着手。”
此刻,他的团队正在紧张地准备着项目的下一阶段:首套“海洋清洁”设备系统将于2016年部署,试验地点在日本与韩国之间的对马岛海域,清洁系统将跨越2公里长,设有围栅2.3公里。
虽然这仅仅是整个北太平洋垃圾带项目的2%,但它将会成为迄今部署在海洋里的最长的漂浮结构。
“海洋清洁项目”团队希望通过这一步试点,对设备的耐久性、在海洋条件下的垃圾回收效率等数据进行测试,并且把操作和运行进一步细节化。如果进展顺利,在2020年之前,斯拉特团队将会在海洋中铺展长达100公里的设备,启动对太平洋垃圾带的清理。
“我们距离终点还远。”这位年轻的“领航员”做好了与海洋垃圾长期作战的准备,“在我放眼望去都是干净的大海之前,我是不会停止的。”
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21岁的斯拉特同他所在的小船一样,风帆鼓胀,动力满满。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