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国庆

　　初夏的一个周日，海河畔旧书市比往日热闹了许多，经打听得知，原本近期北京某旧货市场有全国交流会，但很多人赶到后却被告知不允许摆地摊，所以其中部分商贩迅即转到天津来。外埠客商往往能带来新鲜东西，我缘此兴趣大增。

　　逛摊，很快发现一个貌似眼熟的摊子，是曾见过面的东北老哥，我在春节前买过他的东西。今天，他的地摊上照旧乱糟糟的样子，各色故纸，五花八门。我俯身稍稍翻检就淘到一张四开大小的裕盛永百货店的老广告，见纸质粗糙，单色印刷，但题头的“克山县”几个字吸引了我。地名陌生，在哪儿？再瞧广告下端标注的“二十四番”电话号码，或许也有故事。

　　克山位于黑龙江西部，乃齐齐哈尔辖县，古来因二克山而得名。克山生态资源丰富，早在清初就是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等游牧民族的狩猎区。清末民初之时，克山县城才兴旺起来。日军侵略我国东三省不久的1932年6月初，克山也遭占领，直至1945年。审视这张百货店故纸，见店名颜体大字从右上向左下斜向排列开来，很醒目。左上的心形框内有文字宣称“采办绸缎布匹，承做各式时衣”，心形下还衬着一束花，枝叶、丝带飘逸，给人温馨之感。在右下的圆形中，裕盛永详细言明了经营品种：“本号自置杂货纸张、化妆香品、毛毯皮箱、丝毛线袜、四季时冠、男女大氅，应有俱全，批发零售，物美价廉。”故纸下端的电话号码为“二十四番”，其中的“番”字正表明了日据克山的历史细节，日语“番”相当于汉语“号”字。

　　东北老哥要价不高，我打算买下这张克山老广告。此时，摊主又说：“再看看册子里其他的呗，多买多优惠。”册子里还有一张民国时期的月饼笺，红色画面中央是《月里嫦娥》图，周边花团锦簇。细看商号名叫“天豫兴”，商家亮出的广告词颇为引人：“天上桂馥香飘万里，豫兴馃品味压江南。”有趣，这天豫兴的口气可真不小，敢与南味细点叫板。老店位居何处？故纸上方的“平泉”二字表明了归属地。

　　平泉县虽属河北省辖，但在辽宁、内蒙古、河北三省区交界处，东与辽宁凌源接壤，北与赤峰宁城相连，旧有“通衢辽蒙，燕赵门楣”之誉。1948年5月平泉解放，当时归热河省辖，1956年1月热河省撤销，平泉改由承德管辖。想来，无论天豫兴点心的滋味真正如何，昔年在那“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山区小地方，敢打出“味压江南”的广告，足以说明一种努力追求完美的敬业精神，值得称道。

　　再看另一张点心笺，咦，与平泉相邻的点心庄出现了——凌源盛记馃局，同样又是小地方的字号。凌源在辽宁西部，西南与河北宽城、平泉接壤。新中国成立之初，凌源也曾属热河省辖，后划归辽宁。1959年朝阳建市后下辖凌源。盛记馃局所在的北大街位于凌源城关，素为热闹街市。

　　盛记馃局的点心笺画面洋溢着时尚气息。画中梧桐树下有三个摩登女子正围在圆桌旁品尝月饼，这情景不禁让人联想到苏轼“小饼嚼如月，中有酥和饴”之句。女子们的服饰最抢眼：一人穿着传统绣花外加镶滚花边的黄色长马甲；一人身着喇叭形倒大袖款式的海蓝色袄，下配洋面料花裙，可谓中西合璧；一人留短发，她干脆穿上纯西式大翻领偏系扣的红上衣，更显干练。且看女子们脚下，一律是最新款高跟鞋。画中又见活泼之笔，即穿着长袍马甲的小童子正踮着脚尖伸手取食桌上的甜点心呢（见下图）。我在想，如此时髦的画面难道出自凌源那偏僻一隅？细看故纸页脚小字得知，当时它是由知名的天津商益印刷厂（位于锅店街金店胡同）代为设计印刷的。老年间若论时髦，民间有“南看上海，北看天津”之说，通过这一细节当不难管窥往昔东三省小城镇与天津之间的相互交流，特别是天津商业美术对外的辐射影响。

　　价钱合适，上述故纸我都要了。暗思量，别看地方小名气低，但架不住出美画啊。实话实说，东北大哥的册子里还有一张最破烂的纸头牵着我心思。交了钱，我对他说能否把那张皱皱巴巴的“烂纸”一并送给我。“哪张？我得看看。”岂料摊主说：“可不行，老弟你没看上面有大飞机吗？多好看啊，而且是你们天津的东西。”既然如此，也不好硬取：“这样吧，我给你加点早饭钱，归我吧。”其实，这也应了“百年无废纸”那句俗话。

　　它是老天津鸿翔呢绒绸缎庄的包装纸，可惜品相太差，也许是从哪儿撕扯下来的，但其上的一个个小画面还算完整，文图也不乏看点。鸿翔绸缎庄经营“欧美呢绒、花色绸缎、名厂布匹、精致时装”等，与这广告词相衬的大飞机图案该是“空运进口”或“世界潮流”的暗喻吧。当年，天津鸿翔与著名的上海鸿翔时装公司有无关联？故纸或许会引来新细节的探究。

　　据广告信息显示，鸿翔绸缎庄位于老天津罗斯福路310号，即今和平路。这条路始建于1905年左右，1912年天津“壬子兵变”后，老城厢北门外、大胡同、东马路一带的商户遭到抢劫、毁坏，迫使不少商家纷纷向租界转移，这条路便成为首选之地。进入20世纪20年代，随着法租界内劝业场、天祥商场、泰康商场、国民饭店、惠中饭店、交通旅馆、浙江兴业银行、渤海大楼的建成，该路段成为最繁盛的商业中心。荏苒岁月中的路名史话，准确定位了鸿翔故纸的时间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