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的娜拉》刘剑梅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7月
一口气读完刘剑梅的《彷徨的娜拉》,感慨其文正如其人,清秀而有力量。借由文字,她表达的所思所想,既有知识分子的棱角,又有女权主义者的锐利,然而姿态始终是温和的。反思也好,批判也罢,因为始终与生活相亲近,所以读来更加酣畅淋漓。
在序言中,刘剑梅说自己迷恋“翅膀”的意象,她引用马尔克斯的短篇小说《巨翅老人》:老态龙钟的天使拥有一副翅膀,被众人视作怪物,故事的末尾,他还是飞离了这个不值得留念的,充满欲念的人间。羽毛残破的翅膀,就如同女性主体性的隐喻,它必然伴随着世俗的困惑、现实的羁绊,如张爱玲所言“咬噬性”的苦恼。娜拉已然出走,却不能飞离人间,她还能走到哪里去呢?散文集的时间脉络从2008年贯穿至今,空间上横跨北京、香港、美国,还有作者童年時的闽西山村,二者交错,便形成一种独特的纬度,好像她笔下援引的理论,描画的经验,都随着境遇的流转,沉淀成为了娓娓道来的生活。作为现代女性的一员,手握着事业与家庭,作者自己,就走出了一条探索的路。
在鲜明的立场之下,《彷徨的娜拉》主要围绕着两个主题:社会对女性形象的定义,以及在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中,女性种种身份的撕扯。关于这些,刘剑梅常常义愤填膺,她为“剩女”的青春和尊严请命,忧心婚嫁与事业的冲突和权衡,探讨女性到底依靠什么来救赎,思索全球商业化的大环境下,职业女性受到男权主义和消费社会双重压制的问题。她所列举的文本大众也并不陌生,《伤逝》中的子君和涓生,伍尔夫的小说,《革命之路》《欲望都市》甚至前几年风靡一时的电视剧《蜗居》。
凡此种种,恰恰勘正了当代大众对女权主义的一个误区。在社交网络上,讨伐“直男癌”的战书随处可见,但是,女权主义真的那么激进、遥远而单一吗?书中的触角,显然伸向了更多更广的方向,像水一样无处不在,例如城市空间的分布、媒体形象的塑造、公共舆论的操控、家庭关系的变迁等等。与此同时,它还提供了一个折衷的策略,一个更适用于日常,让女性拥抱“翅膀”的模式,即鲁迅语“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数”,不需要用宏大叙述去建构某种空洞的话语。毕竟父权制作为制度,是贯穿其他所有政治、经济和社会形式的常数,如何撼动它,如何改变现状,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做到如作者所言,“守住独自支撑的那点微弱的灵光”,在一阵阵流行与狂热的众声喧哗中,保持清晰的自我认知,维护尊崇内心的自由,已然实属不易。
除了论述与剖析,在书中忆往怀人的部分,刘剑梅似乎流露了更感性的一面。她写初见恩师夏志清“几乎所有的知识女性在他眼里都是美女”,写儿子的忧伤,因为大自然被日益破坏,“他成为了没有树木可以攀缘的男爵”,写80年代的北大岁月,那“绝对文学化”的精神氛围永存心底——其实这种“绝对文学化”的格调,倒是在她的字里行间也可见一斑,有精英式的清雅细腻,又有天真的底色在,穿插不少典故或慨叹,像是她叩问“文学是否还是一盏明亮的灯?”让人读来不禁莞尔,而其中,又是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的另一重趣味了。
想起一句说酒的古谚,“一杯看剑气”,《彷徨的娜拉》这本书,或者说刘剑梅的其人其文,大概也是如此。
作为现代女性的一员,手握着事业与家庭,作者自己,就走出了一条探索的路。
□李青(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