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永恒
好像到了审视自己的年龄了,常常在想人这一辈子。
我理解的好人就是厚道,也曾厚道过,现在不了。那么坏人呢?说假话,贪利,坏别人,曾觉得挺恶的,也曾发誓不与其为伍,可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心中不那么烦了,与坏人处也推杯换盏,水起风生的,对自己的约束慢慢在众生中消失。
前不久到县里参加一个作品讨论会,初春时节,鸟鸣挂耳,树也绿得透明,最醉人的是鱼好吃。因某种原因排场并不大,有些官员都是以私人身份出席的。书的作者是个农民,农民穿西装总觉得有点别扭,像结二婚似的。黑并褶皱的脸上有汗浸出,看来他在他的长篇小说上是押了宝的。书和一个信封同时交到我们手里的,大家心照不宣,这是行规吗?翻翻书就开说了(没认真看,能说吗?能说,这种事平时干得多了),从作家(现在只要印成铅字都称作家)用意,价值判断,未来影响上说得有滋有味,并把这部小说同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比较到一起,让作者想到了诺贝尔奖。其实呢?写得不好,很不好。为什么要这样呢?讨一个高兴,一团和气,生财,生名,生利益。我悄悄打开信封,里面有两个伍拾(不是全部)的,心中略有不安,作者至少手头不那么宽裕,他不是做文学生意的料,我们“不该将兄吊起来”,以后怕会毁在这上面。
假话说习惯了就变成生存手段,就懂政治了,自己也不以为然那就成熟了。
有个有钱人找到我,让我帮他编一下他的著作,日记,散文,国学随想,和一些古体诗。我看了,像贴饼子面和稀了都弄到锅水中,不成个呀,可他想成个儒商。话是直说的,你出钱我帮你写,天知地知。几个月后他看到书稿不好意思了,署名咋办?跟我没关系,你觉得好就行。
为了一点小利,我卖的是什么呀?没人知道我就没不要脸。这不该是一个同文字打一辈子交道的人所为,对文字没有了起码的敬畏之心。
那我还坏过人吗?
家乡的工商局稽查队长是我的战友,忙三火四地来找我,带来的人说,家里的宰猪场去记者了,猪场的水龙头都被拍了照。我笑了冲战友说,那你该帮着记者呀,来这干啥?这不是吗都是朋友。
“只要不发稿,我们认栽。”
“他们是市里的,不是一个单位不认识。”
“想想办法,来前说到省城来找你,就在家里论了,你家同这猪场有亲。”
也巧了,那个记者不但认识,刚出道的时候还带过,电话打了,只说接待一下,至于怎么处理你们谈。安慰自己,猪肉注水不是啥大事,哪家不注呢?
几个月后用另一个理由请我回家乡,我有意到那个屠宰车间看了看,百十个水龙头哗哗地喷,那猪个个都像气球,还说注水的肉新鲜卖相好。他们不避着我,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酒桌上我凭着酒劲几次想对我那个亲戚战友说,不怕遭报应吗?话又连同酒呑了下去,桌上还有镇长呢,那么得罪的就不是熟人了。
说了假话,贪利不要脸,助人去害别人,我获得了你好他也好,有酒有肉,人们还说我可交,于是我越发将嘴和内心剥离,也觉得若做好人,路会越走越窄。在几次听我讲的场合,我还会说,说真话是种享受,遇事为别人想想,人在做天在看。我知道我即便做不成好人,做坏人也不地道,因为常常自责,这种自责又无法抑制,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