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迎香与村民开凿隧道供图/邓迎香

　　贵州省罗甸县沫阳镇董架社区麻怀村的村民世代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之中。为了修建一条“出山之路”，村民邓迎香与众乡亲先后两次历时12年用钢钎、锤子开凿出200多米的“人工隧道”，终于将麻怀村与山外世界连通。而邓迎香，也被人们誉为“女愚公”。

　　获得诸多荣誉的背后，是这个家庭的诸多牺牲——隧洞未开通前，邓迎香所生的第一个小孩因为道路受阻而没法获得及时救治病亡；老公李德龙在拓宽隧洞过程中被炸聋；拉赞助筹集资金，邓迎香被人说“肯定拿了好处”……

　　大山困境 幼子因为道路受阻救治无效病亡

　　法制晚报(以下简称“法晚”)：您是麻怀村人么？

　　邓迎香：我不是麻怀村人，我是坡共乡(现为董当乡)人，从坡共乡到麻怀村走路要花5个小时。

　　法晚：最早怎么来到这个村子的？

　　邓迎香：1990年12月份来过一次。麻怀村有一个人在我们那边当书记，他在麻怀村办酒席邀请我过来。第一次过来，就觉得这里真的是好偏僻，我们那边早就已经通路通电了，而这里路不通、电也不通。

　　1991年5月份，我嫁到麻怀村。当时我想嫁过来，家里母亲嫌这里太穷不愿意，我就自己跑过来的。可能这就是缘分吧，当时是看上原来的老公(后因煤炭事故身亡)，觉得他干什么都有点能力，比较有魅力，从我心里面就认定这个人。那时就是走了好几个小时的山路过来的。

　　法晚：后来就在这里定居了？

　　邓迎香：对。我在1992年生了个男孩，但是想不到满月时孩子生病了，嘴里、鼻子里吐出泡沫，本来想着赶紧送医院治疗。当时由于道路受阻，没办法及时送出去救治，小孩就误事(病亡)了。1995年，我又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又生了个儿子，怕再出状况，我就把孩子送到娘家，给外公外婆带在那边上了两年学。

　　法晚：还没修隧道之前，村民怎么进出？

　　邓迎香：过去，麻怀村的村民进出村子必须翻山越岭，通过一条险峻陡峭的山路，才能到达县级公路。地里成熟的新鲜蔬菜和牲畜没办法往外运，要盖房子的人家，只能把一筐筐建筑材料挑进村。

　　最苦的是上学的小孩，天蒙蒙亮，我就要喊醒一双儿女，带着孩子翻过陡峭的山，再走上3公里到村级小学去念书。孩子每天上下学来回要徒步4个多小时，每天折腾在路上，哪还能用心读书？上学要翻越2个多小时的山路，山路险峻，村里的孩子要到10岁才能上学。

　　艰难开洞 跪着、趴着凿洞两年多

　　法晚：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移山？

　　邓迎香：1999年，国家实施农村电网建设覆盖到乡里，麻怀村终于要通电了。后来发现，水泥杆子没办法运进来。村里开会决定在村南面的溶洞开凿出一条出山隧道。

　　当时并不是整个村参与进来，而只有离山坡最近的翁井组27户人家。每户缴纳15元钱用于买铁锤、洋镐和照明用的煤油、蜡烛。

　　法晚：第一次凿洞的时候有没有政府部门的参与？

　　邓迎香：第一次没有。就我们村民一户集资15块钱，买蜡烛跟煤油，完全自己打的，没找政府要钱。

　　法晚：你们怎么进行分工？

　　邓迎香：每户出一人共27人，三班倒工作。大家扛着锄头、拿着钢钎、提着簸箕，开始挖洞。但挖洞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溶洞狭窄，我和村民们只能跪着甚至趴着，一镐一镐地凿岩石。凿一阵子，村民们再紧挨着盘坐在地，从内向外用双手把凿下的岩石、泥块递到洞外。用这样原始的方法挖洞，大家常常累得直不起腰，走不动路，回家连晚饭都没力气吃。

　　法晚：什么时候挖通的？

　　邓迎香：挖了两年多，直到2001年正月二十八。那天傍晚，我正在凿石头，忽然听到轻微的敲击声，就停下手头的活儿侧耳听，发现竟是另一组挖掘队发出的敲击声！

　　凌晨2点，一个村民刨着抠着，猛然间抓到了对方组员的手，俩人不约而同地大叫：“通了，通了！”半夜，我给大家准备了夜宵，17个打洞的村民都很高兴，喝了很多酒。

　　打通的隧洞最窄的地方只能过一个人、一匹马，最低处人要趴着过，但对村子意义重大。隧洞通了之后，电线拉进了山村，村民们终于过上了有电的生活。

　　决心拓宽 女儿狼狈出嫁 老公耳朵震聋

　　法晚：既然隧洞已经通了，为什么还要第二次挖隧洞？

　　邓迎香：我在浙江打工的几年时间，明白了一句话：要致富，先修路。另外女儿出嫁时的场面，也刺激了我要把隧洞打高、打宽的想法。

　　当时迎亲的车队开不进来，女儿要徒步穿过那条小小的隧洞才能坐上花车。女儿抱着婚纱穿过隧洞，女婿全程猫着腰，俩人始终一前一后，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水中。钻出了隧洞，婚纱沾满了污泥，显得狼狈不堪。

　　我在旁边看着特别心酸，人家的闺女出嫁风风光光脚不沾泥，我家的闺女出嫁有车进不了家？当即下定决心要扩洞，不能让咱村的闺女出嫁，都那么狼狈。

　　法晚：再次扩洞有什么困难？

　　邓迎香：因为之前在凿洞过程中，我老公李德龙在放炮一线指挥，耳膜被震聋了，现在只有靠很近才能听清。主要的工作就我来负责，但这种想法被一些人说是“痴人说梦”。

　　说服村民 规定“谁凿洞谁能用” 村民才同意投工

　　法晚：开凿隧洞的过程村民的意见都统一么？

　　邓迎香：不统一，各种声音都有。隧洞变隧道，在启动前村民就开了三次会。第一次，因意见不统一村民足足吵了4个小时，有些人觉得没必要，有的人觉得再拓宽成本太高。我在会上说得口干舌燥，最终大家说同意。

　　想不到，第二次开会，又出现村民反悔，不同意修隧洞。第一批参与挖洞的部分村民认为，我们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把路修通，现在房子已经修好了，扩洞的事情应该留给后边的人去做。一些人开始提条件，个别户说没有享受低保就不出工等等。

　　我和他们说了很多拓宽隧洞的好处。如果大卡车能开进村，山外人就可来收活的牲口，每斤价格能比现在高5角；外面的人来收庄稼和农副产品，东西新鲜售价高不说，村民们还省时省力；如果谁家还想建房或装修，不仅运输成本可以降一半，东西还能拉到家门口……

　　法晚：村民的意见很难统一，这样的话凿洞工作没办法进行了？

　　邓迎香：对啊，又一次开会，我们找乡政府起草拟定了隧道拓宽工程告知书，公布了隧道使用办法，规定“将来隧道完工后，要给隧道装扇大铁门，平时锁上，只给同意投工凿石挖洞的人家发钥匙”。会后，全村村民同意投工凿洞。按照“每户出一人”的原则，全村每个家庭都得出工。

　　筹措资金 四处找政府“讨钱”

　　法晚：这一次有找政府部门要钱么？

　　邓迎香：2008年开始，我就担任村计生专干，可以到乡里面汇报工作，每次到乡里都要和领导们说隧道的事情。几次过后，乡里面答应帮助我向县里有关帮扶部门协调资金，重点投入到麻怀隧道民生工程上。

　　后来我们夫妻俩找到县机关各个单位，找他们拉赞助。因为没有资金，隧洞拓宽工程无法进行。

　　2010年环保局两位同志送来三万元帮扶款，民政局也划拨三万元来支持，其他县直机关单位共捐来80吨水泥和其他物资。我们不光靠政府支持，还要乞求村民所有亲戚朋友解囊相助。我还动员女儿女婿，把做生意的一万元周转资金捐出来。

　　法晚：总共拉了多少赞助？

　　邓迎香：开通这隧道总共花去十几万。如果工程队来做这个隧道，可能要一千多万。我们做的没有他们那么规范，隧道里头不少位置都是弯的。

　　法晚：什么时候彻底修通的。

　　邓迎香：2011年8月16日，一条长216米、可通行5吨小型货车的出山隧道彻底修通了。解决了麻怀村以及邻近田坝、甲哨等村六个组数千名群众的行路难问题，过去两个小时的路程如今只需三五分钟。

　　回应流言

　　被人说“拿了好处”

　　财务情况全公示

　　法晚：听说当时村里出现了不少闲话？

　　邓迎香：一些人觉得我是妇道人家，怎么能到处抛头露面？还有人觉得我在外拉赞助，一定拿了不少好处。但我自己问心无愧，就没理会这些说法。

　　法晚：您拉到的这笔钱怎么使用？有没有什么监管？到谁的账上？怎么花？

　　邓迎香：村里面有个组长，还分别有会计、出纳。今天你用了多少，拿了多少钱都要去会计那里做个账，花了多少钱都会做账贴出来公示给大家看。一些重大支出还要开会，仔细说清楚。

　　法晚：这次隧道开通给村子带来哪些变化？

　　邓迎香：隧道没通之前，村里从来没出现过大学生。现在隧道打通了，学生都可以走出去了，这两年也出现了大学生。2014年，村里出了6个大学生，1个一本、4个二本、1个三本；2015年，村里也出了6个大学生，1个一本、4个二本、1个三本。

　　隧道没通前，因为砖头水泥都运不进来，村子里只有木房，没有砖房。现在村里改造后，绝大部分村民都建起了砖房，木房已经很少了。

　　法晚：对于您目前获得的这些荣誉，你怎么看？

　　邓迎香：这个荣誉是属于我们村里面挖隧洞的所有人的，我只是带头人，我的名字只是去代表他们。　(统筹执行/朱顺忠 本版文/深度记者 王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