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
徐鹏飞
这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正是网络次世代青年所热衷的话语风格,也是神曲广为流传的第一动因
这些年来,乐坛不断爆发各种话题性的神曲,间歇性“病毒式”流传。比如今年年初,一首名为《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的歌曲爆红网络。制造神曲、分享神曲、期待神曲,似乎成为音乐生活的一大景观。那么,2016年开门第一神曲,又具有哪些新的特质,处在“神曲链”的什么位置上呢?对于听惯了《小苹果》《最炫民族风》《法海你不懂爱》这些“传统”神曲的人来说,《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着实令人耳目一新。这是流行音乐中罕见的由40人合唱团演唱的男女8声部合唱,大开大阖,气势夺人,时而慷慨激昂、义正辞严,时而哀婉低吟、辗转泣求,中间又夹以内心告白、群口呼应、歌剧宣叙调,煮成一锅风格绚烂的杂烩,而所有这一切上下求索的,是一把钥匙的下落。
看上去,这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正是网络次世代青年所热衷的话语风格,也是包括此曲在内的网络神曲广为流传的第一动因。这是一个杂烩的时代,世界动荡跳跃,人们不安于位,传统的界线不断伸缩变幻。在这样的背景下,单一的传统风格越来越难激发年轻人的兴趣,各种无厘头的组合与新奇的搭配有时反而夺人眼球。《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以庄严肃穆的颂歌风作引,开头的旋律节奏令人想起卡尔·奥尔夫为中世纪诗歌谱曲的《布兰之歌》中的《命运女神》,后半部分化用了周杰伦《牛仔很忙》副歌里“不用麻烦了”的片段。这就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家弗雷德里克·詹明信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中所指出的后现代文化中广泛存在的“拼贴”现象。拼贴是对前人已有的艺术元素进行模仿,并非抄袭,而是以挪用的方式向传统致敬。詹明信对拼贴是批判的,但今天看来,拼贴也有其积极的意义,它是我们这个时代各种越位、重组和打通的文化活动的表现。奥尔夫的原曲以短促威严的旋律表达命运的无常和人们的怨念,现在用来询问一把普通的住宅钥匙在哪里,大材小用,令人发噱。但这种诗性与日常生活场景的不谐和叠加,本身就是一种新的多声部结构,能够拓展传统单一的审美期待,让人获得更有弹性的艺术体验。
不过,在以前的文艺作品中也有找钥匙这种事。上世纪80年代朦胧诗热潮中有一首名作,就叫《中国,我的钥匙丢了》,作者是梁小斌:“那是十多年前,/我沿着红色大街疯狂地奔跑,/我跑到了郊外的荒野上欢叫,/后来,我的钥匙丢了。/……我要顽强地寻找,/希望能把你重新找到。/太阳啊,/你看见了我的钥匙了吗?”在这里,作者暗喻的是动乱的“文革”让人失落了价值的坐标,钥匙象征着心灵新的方向。有意思的是,朦胧诗在当年也是一种错位的话语,这既造成了它的流行,也带来了不少争议。支持者沉醉在各种全新组合搭配的试验中,反对者认为朦胧诗胡言乱语,不知所云。比较这两个不同时代的越位,它们都在打破既有的艺术定规,扩大审美空间。不同的是,在朦胧诗那里呈现出心灵的痛苦和沉重的思考,而《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这类作品中的痛苦则通过戏谑化和自嘲化等方式得到了消解。请注意,消解不是消失。在网络时代,人们对爱的渴望和焦灼找到了新的排遣方式,把痛苦对象化、距离化和戏谑化,在这过程中达到与现实新的和解,而群体化和狂欢化的网络新媒体又为此提供了新的途径。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门,没有不坏的锁,也没有不会遗失的钥匙,一代代的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自己的钥匙,打开自己的门。
《 人民日报 》( 2016年02月19日 2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