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两个园丁用心撑起一所学校
和田县英日艾克乡中心学校农场分校的老师和孩子们。 杨阳/摄
和田县英日艾克乡中心学校农场分校的老师和孩子们。 杨阳/摄
和田县英日艾克乡中心学校农场分校的老师和孩子们。 杨阳/摄
古丽斯坦·吾普尔当老师了。她要去和田县英日艾克乡中心学校农场分校任教。
为了给学生们留下好印象,那天,25岁的古丽斯坦·吾普尔特地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裙子,像小时候期待过节那样跑下班车。当她抱着书本站在学校门口时,她崩溃了。
这哪是学校?不到20平方米的一间土房子就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教室,里面黑漆漆的,在接近屋顶的位置有一处巴掌大的窗户,里面歪歪扭扭地摆着一些木质课桌,没有一把椅子,连黑板都没有。
同她一起来的老师马力克·玉素深深地倒吸一口气。虽然这个所谓的学校就在眼前,他却觉得距离自己那么远。
“你们是老师吗?”一个光着脚的小女孩兴冲冲地跑出教室,站在他俩面前,仰着头。她回过身,向留在教室里的另一个小姑娘招了招手。
“嗯。”
“老师,你们是不是待几天就走了?”
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古丽斯坦用力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不。”其实,她恨不得转身就走。
听了这话,两个小女孩什么都没说跑向村子里,光着的脚丫扬起了地上的尘土。
古丽斯坦始终没有放下抱着的书,在她心里,这个地方没有作为教师的归属感。她擦了擦了土,坐在教室里的木桌上,懊恼极了。专科毕业后,好不容易通过特岗教师考试,成为一名教师。她跟好朋友约好,一到学校就把学校环境和学生的照片分享给他们。
可现在,所有的高兴劲儿都没有了,“过几天,一定要离开”。
“老师,你们饿了吧。”刚才跑走的两个女孩又站在他俩面前,双手举起,小手里抓着两大串新鲜葡萄和馕饼。她们身后,跟着另外两个孩子。
走,还是留
那天晚上,19岁的马力克·玉素赶回乡里后,急急忙忙换上酒店的保安制服。为了多挣些钱,他找了这份兼职工作。工作时的他有些呆呆的,白天的经历反复跳入脑海里,怎么都赶不走。
和田县英日艾克乡中心学校农场分校距离乡镇10公里,而英日艾克乡距离和田市还有70公里。别小看这70公里,那可是长长的一段沙漠公路。
从乡镇到农场,路途弯弯曲曲,那时候路面还没有硬化,坐在车里的他俩一路摇摇晃晃、上下颠簸。虽是英日艾克乡本地人,但马力克从来都不知道10公里外还有这样一个农场。这里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和古丽斯坦是意外的闯入者。
2014年9月8日,是他们的“闯入日”。
这天下午,孩子们告诉他俩,以前学校只有一个老师,每周只上一节课。有时候来了新老师,可过不了几天,老师就消失了。在孩子们看来珍贵的每周一节课上,也只是随便看看书。久而久之,来学校的孩子越来越少。
那天下午,他们没有上课,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毕竟,现实与他们想象的相差太远。了解情况、查看老校址、拜访那位退休的老师……
他俩走的时候,头也没回就上车了。上车后,那4个孩子一直站在车门口,探着头喊再见。车子启动了,孩子们就跟在车后追,一边挥手,一边喊“老师再见,老师再见”。尽管车后扬起很浓的尘土,但孩子们的声音还是那么响亮。
回到家,马力克赶紧去酒店上班。凌晨下班后,他疲惫地脱下保安制服瘫在床上。他与古丽斯坦不一样,古丽斯坦是特岗教师,一个月工资3000多元。可他只是一名代课老师,去那个学校教课,一个月只能拿到1000多元。如果在酒店干全职保安,工资待遇要好得多。
回家路上,每当有想逃离那个“烂学校”的念头时,孩子们追在车后那一声声“再见”,就会狠狠地砸进他的耳朵里。
有点学校的样子
第二天,马力克与古丽斯坦又在乡中心学校本部相遇,等候前往农场分校班车时,他俩相视一笑。
来到教室门前,里面有10个孩子在等着他们。
先让学校有点学校的样子。
两个老师带着10个孩子来到快要坍塌的老校址,古丽斯坦和孩子们在门外等着,马力克小心翼翼地小跑进危房,把里面剩的椅子和黑板一一拿出,他甚至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把房子震倒。
退休老教师带着他俩去农场一一家访,告诉家长和孩子们,农场分校今后周一至周五都会按时按点上下课,希望孩子们回归学校。
按照校本部安排,农场分校年级设置为二年级和六年级。可他俩发现,这里的孩子学习基础非常不好。这些孩子最小的6岁,最大的17岁,认识维语字母的只有3个,会汉语拼音的一个都没有。他俩先把校本部教务处检查的教案做好,再另做一份结合实际的教案。
马力克从兼职赚来的钱里拿出300元,买了世界地图、中国地图、字帖、卡纸、练习册,还有一些装饰教室用的小东西,他想让教室看着温馨些。
两位老师与村委会住村工作组对接,工作组给他们送来了书包、排球、篮球、粉笔、文具,还送来新鞋子,因为有些孩子到了11月依然光着脚。
“今天我教大家打排球。”马力克担负起体育老师的角色。
“老师,排球是什么?是吃的么?”孩子的这一问,让马力克哭笑不得。
一天,一个小女孩气鼓鼓地跑到古丽斯坦面前,“老师,为什么表姐会汉字,而我们都不会?!求求您教我们汉语!”
“求求您”这个词让古丽斯坦心里一揪,那分作为教师特有的使命感变得尤为强烈,她爱孩子的好学,更不愿让自己的学生比别人差。
农场里没有商店、饭馆,吃午饭时无处可去的两位老师吃了整整一个月的泡面。一个月后,有家长特地跑来,硬要拉着他俩去家里吃饭。他俩不好意思去学生家里吃饭,孩子们就每天给他们带饭。
2015年2月,校本部的爱心午餐终于送到了农场分校。每天下午2点,一辆摩托车会载着一个大保温桶将午餐送到学校,老师和孩子们就坐在教室里一起吃午餐。
从古丽斯坦和马力克来到学校那天起,孩子们每天下午坚持送他们,每次都会追着车喊再见,直到班车拐过一个大弯,因为这些孩子都担心老师今天走了,明天不会再来。追车道别的孩子从第一天的4个到10个,到现在的47个。
纠结
“我不是圣人,想要走的念头总会钻进心里,赶也赶不走。”更多时候,古丽斯坦不愿打开QQ空间或微信朋友圈,她害怕看到同时考上特岗教师的朋友发的信息。
一看到朋友们在至少还有教学楼的地方当老师,她心里立即难受起来。晚上坐在床边,看着已经熟睡的小宝宝,再想想那个不像学校的学校,“好不容易考上特岗教师,难道……”
所以,古丽斯坦干脆不看那些,“眼不见,心不烦”。
2015年3月4日,古丽斯坦想起自己当学生的时候,每逢3月5日都会学雷锋,“我们的孩子也应该有这样的概念”。
3月5日,在村干部的协调下,全班47个孩子从家里拿来笤帚、铁锹,老师们从乡镇里买了些垃圾袋。
“走,我们去帮助有困难家庭的爸爸妈妈们打扫院子。”古丽斯坦和马力克像娃娃头似的,带着孩子们穿行在农场间。
搬走大石头、清扫杂物、在水井里打水洒水、擦拭家具上的灰尘……
过去,3月5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但这个3月5日,老师和孩子们就像是雨后彩虹,给农场注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有些六七岁的小孩光着脚,脚趾缝里都是泥,可还是乐呵呵地抱走大石头,也不怕砸到自己,抢着要当小大人。
农场里第一次出现孩子组成的义务队伍,家长们站在门口久久地看着这些忙碌的孩子。
“那天孩子们很开心,我告诉他们,这就叫助人为乐。”说话间,古丽斯坦的脸上充满了满足感。
最让两个老师为难的,是如何让孩子们认识外面的世界。学校条件简陋,他们也拿不出太多钱为孩子们补贴,学校里的孩子家庭都很贫困。
古丽斯坦和马力克都有智能手机,他俩常常下载一些图片和小视频,在课间给孩子们看看。一部小小的手机在47个孩子的手上来回传着看。
马力克向村委会又申请了一间屋子,将47个孩子分成两个班——大班、小班,他们分别担任班主任,维语、汉语、数学为主要课程。看到孩子们学累了,他们就穿插着上体育、音乐、美术课。
当然,在农场也有农场的好处。
“老师,我们去那边的河里抓鱼吧,河里有像我这么大的鱼呢!”马力克和古丽斯坦带着孩子们去抓鱼,这些小家伙的游泳技术可比他俩高明多了。
古丽斯坦住在城里,有时候手里存些钱,就去书店给孩子们买故事书。没法给每一个孩子买,她就给孩子们读。小班的孩子就像是上瘾了一般,一个故事听10遍都不会腻烦,一下课就叫喊着“老师给我们讲故事!”《井底之蛙》是他们最爱的故事。
两个年轻人几个月不给自己添置新物,就是为了带孩子们去一趟和田市公园、看一场3D电影。后来,孩子们还想去和田市玩,“老师没那么多钱了,等我们再存些钱”。
“六一”儿童节,古丽斯坦带着女孩子们绣裙子,为了在学校运动会上好好表现。他们还做了一只绵羊布偶,全是孩子们从家里东凑西凑的材料,有些甚至拿来被褥里的棉絮。
两位老师回忆,那天他俩坐在主席台上,等着农场分校的方队,孩子们一出现,他俩居然紧张起来。运动场上,47个孩子穿着他俩买的衬衣,女孩子绣的裙摆来回摆动,口号声、举过头顶的五星红旗……看到那一幕时,古丽斯坦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所有想要离开这个“破学校”的念头在这个时候都融化了。
这是农场分校第一次参加校本部运动会,那天的方队展示,他们拿了全校第一名。
孩子的感恩
2015年6月17日,是马力克20岁生日。
生日前一个星期,全校同学和古丽斯坦秘密策划着一个惊喜。孩子们利用每天放学后和周末时间去红枣地里,捡一箱红枣可以挣1元。几天下来,学生们积攒了几十元。
古丽斯坦订了一个大蛋糕,她知道有些孩子没吃过蛋糕,也想借此机会让孩子们过个嘴瘾。
镜子、袜子、衣架、梳子、笔记本,这是孩子们给马力克老师准备的礼物,这些东西已经是农场商店里最值钱的礼物了。
放在平时,这些物件对于马力克来说都太普通。但这一次,马力克把礼物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自己的抽屉里。这些仿佛闪着光的小礼物,是孩子们用他们的小手,一颗枣一颗枣地捡出来的。这是孩子们对他的肯定,更是他青春路上一块忘不了的印记。
古丽斯坦和马力克从电视上知道,在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年轻人也坚守着这样困难的学校,有些地方甚至比他们还要艰苦。一想到这里,他们就不觉得孤单。只是,他们有个愿望,希望这种地方的学校条件能好一些,“孩子们受的苦已经很多,在教育上不能再亏待他们”。马力克认为,这样困难的地方更需要老师,但是,并不是所有老师都愿意长期留在这种条件的学校。
“我们有责任教育农场的孩子,如果我们不教他们,也许以后会有坏人教他们。”马力克用手指在桌面上打着圈,表情有些担忧,又有些犹豫,“可是,我不知道,结婚以后,我还能不能继续在这里教课,毕竟到时候作为男人,我要养家”。
说到未来的计划,古丽斯坦也很矛盾。她舍不得这些可爱的孩子,但是哪个年轻人不想去更好的地方发展呢,“我……想继续出去学习”。
最近,有件让古丽斯坦和马力克激动的事——农场分校要重建了。古丽斯坦只要有空就会去在建的学校看看,期待进度可以快一些。她双手交叉于胸前,就像个少女一样,“我已经在设想新的办公室该怎么布置,也终于可以在朋友圈里晒晒我们的办公室了”。
古丽斯坦算了一下,自己和马力克在这个学校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记者 杨阳 刘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