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脱管”的托管班
焦海洋 绘
■特约撰稿 王建强
下午4点多,在四川省成都市神仙树西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一个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在“昂立安亲课辅”、“南山学校”、“优胜教育”、“惠源学校”、“陶氏远航教育”等各种指示牌的引领下,成群结队地来到不同的托管点,开始度过他们的课后时光。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成都各中小学校门外上演!
“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照看,只能让孩子托管了”
“好好享受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光吧,因为到了小学,除了辅导作业,单单接送孩子就能让你愁死!”家长间的善意提醒,揭示了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小学生一般下午4点左右就会放学,但家长大多要到五六点才能下班,孩子放学后的一两个小时怎么安排,成了很多家长心中的痛。
“每天中午、下午,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照看,只能让孩子托管了。”家长付莉告诉笔者,女儿上小学的前两年,一直把她寄放在老师家中,“毕竟孩子和老师很熟悉,偶尔还可以给孩子进行一些学习上的辅导”。随着校内托管的“清场”和在职教师不能办托管机构或补课后,付莉只得将女儿寄托给校外托管中心。
面对家长既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的两难选择,一种以专门负责接送、看管、辅导孩子为职责的新的教育机构——课后托管机构应运而生了。
春季学期开学第一天,在成都市各中小学的校门外,各种托管班、兴趣课的宣传大战烽烟再起。
一个个穿着色彩鲜艳衣服的招生人员,捧着厚厚一摞宣传单,向进进出出的家长、学生散发各种托管班的宣传单,吆喝声此起彼伏。
面对这些如雪片般飞来的宣传单,大多数学生家长并不拒绝。一名赵姓家长坦言:“这些宣传单还是有用处的。我的孩子读小学三年级,数学不太好,我想趁机帮孩子把数学补上去,有这么多托管班,选择余地很大!”
在成都市,几乎每个学校附近都有提供接送、辅导、就餐服务的托管机构。这些机构主要集中在学校附近家属区及周边的写字楼,是由私人承办的属于家庭作坊式托管班,也有各种培训机构衍生出的托管班。规模小的可以接纳几个、十几个,规模大的可以接纳几十个甚至上百个。
在神仙树西路短短的两三百米的街上,就汇聚了优胜教育、昂立安亲课辅、惠源学校、韦伯双语、乐博机器人5家培训托管机构。如果加上学校附近家属区内的家庭作坊式托管班,不会低于20家。
成都究竟有多少托管机构,谁也无法提供一个准确的数据。在成都1000多所中小学校中,以每所学校外面有两个托管班的最保守估计,至少有2000多个托管机构;以每个托管机构接收10名学生来算,成都市160多万名中小学生中,至少有两三万名学生参加托管……
不仅是成都,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在泸州实验小学旁的一栋居民楼里,就有3家托管机构,在离该学校几百米远的某小区内,托管机构不少于5家;在泸师附小的校门口,每天中午下午放学,前来接送学生的托管机构至少有30多家……这种状况,在市内其他学校周边,也是如此。托管班遍地开花的现象,说明其确实是社会所需。
不少家长工作繁忙,对孩子放学后到下班前这段时间实在无暇顾及,心有余而力不足;部分家庭虽具备照看孩子的条件,却担心孩子得不到专业辅导;还有一些家长由于自身文化水平低,无法对孩子的课业进行辅导……
“课后托管解决了家长无暇顾及孩子的‘时间障碍’,满足了家长的需求;同时还破解了学校教育向家庭教育延伸的‘教育空白’,弥补了学校及家庭教育的不足,担负了一定的社会教育的职责。”对课后托管的价值,成都双林小学校长曹秦蓉说。
“对工薪阶层而言,托管费用太高了”
暑假来了,学校周围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家长,他们正在为孩子选一个合适的托管班而焦心。
“有没有适合5岁小孩的暑假托管班?我家小孩的幼儿园6月底就放假了。但暑假这两个月没地方去啊!只是想找个托管的,白天唱唱儿歌、画画儿倒是可以,可真要是塞那么多学习内容,我还有点舍不得。”一位母亲正为女儿暑假上托管班的事发愁。
“价格再高,我们也愿意放在能够托管的地方。”孩子在宜宾黄冈实验学校读小学一年级的胡女士,也在为孩子找假期托管班的事而心焦。
胡女士想把孩子送到有人专门看管的托管班进行全天托管,可询问结果却让她有些失望,除了一些绘画、书法、音乐培训开班招收学生外,没有一家专业的全天托管班。
“孩子放假了,我根本不可能全天陪着他,每天中午请假回家照顾孩子根本不现实。”胡女士苦恼地说,“假期里,孩子和大人真是比平时上学、上班还累!”
“对工薪阶层而言,托管费用太高了,我们承受不起!”对家长而言,除了考察托管的安全性与质量外,托管费用的高低也是一个重点考量的因素。
在成都,托管班的收费一般是在每月600元至1500元之间,但也有一些高档小区收到了每月3000元左右,如金苹果附近的小区。当然,中和中学外面的10多家托管机构,低的只收每月四五百元,但一个老师要带一二十个娃娃。
上午从8:30到11:30、下午从15:00到17:00,泸州江阳区的学生空隙时间更大,中午有3个半小时、下午有1个半小时的家长“管理真空”,于是就出现了“午托”、“晚托”、“全托”3种形式。“晚托”的费用一般在每月500元至600元,“全托”则至少在每月1000元以上。
除了由学校组织的校内托管班、由培训机构衍生的托管班和家庭作坊式的托管班外,还有一股暗流在涌动,那就是极个别教师私自在家“喂猪儿”。
在成都,一些家长下班后,匆匆忙忙地把子女送到老师的家里去补习。这种“喂猪儿”的现象在一些重点中学比较普遍。即使价格再贵,家长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对于在职教师的托管行为,出于公平教育的考虑,各地教育行政部门都普遍禁止在职教师进行有偿家教。
“绝不允许带自己班上的学生,这有点以权谋利的味道!”对教师“喂猪儿”的现象,成都一位女校长在教师会上严正警告。而在泸州,每年都要开除个别顶风作案的教师。
“由于缺少经费支撑,校内托管班无法开办”
为什么校外课后托管如此火爆?这还得从去年四川省取消校内自愿托管费说起。
去年,四川省教育厅、省发改委等部门在清理整顿收费项目时,把每期62元的自愿托管费取消了。在泸州市江阳区,原来向学生收的这62元,主要用于教师上第三节托管课的课时补贴。
其实,“砍掉”校内托管班是源于对收费的规范。早在2004年秋,教育部规定全国所有义务教育阶段的公办学校都实行“一费制”,学校必须执行统一规定的收费标准,不许乱收其他费用。2006年6月29日修订的《义务教育法》明确规定“实施义务教育,不收学费、杂费”。
除了受“收费”这个硬杠子的制约外,义务教育阶段学校还受在校时间的约束。2009年,教育部在《关于加强中小学管理规范办学行为的指导意见》中明确要求,要严格控制学生在校的学习时间,不得占用学生课间休息与放学后的时间。学生每天在校教育教学活动时间,小学不超过6小时,初中不超过7小时,普通高中不超过8小时。
面对政策上的调整,江阳区的校长们免费给学生上了一期校内托管课后,再也无法延续,于是就从2015年春调整课时,把上午的第四节调到下午来上。自然,从11:30到15:00,中午就有3个半小时的空隙,而下午放学时间距家长下班时间也有1个半小时。
而在成都,市教育局出台了《关于鼓励开展小学生放学后“托管”服务的通知》,鼓励各区县开展小学放学后的托管服务。校内托管班可以搞,但不能碰“收费”这根红线。
“市上有文件,虽然在倡导,但措词比较含糊,没有触及收费等关键性问题,大家自然就不敢乱动。由于缺少经费支撑,校内托管班无法开办。”谈起这一文件,锦江区的一位校长一针见血地指出,“既然是全市倡导,那各区县各学校就不能各自为政,要多为教师与家长考虑,统一规划,科学安排,全面推进。”
“不允许学校收家长少量的托管费用,却允许社会机构收取家长大量的钱!”有的教师表示不解。而家长也是抱怨不断:“与过去相比,每期只需交几十元钱就可以,但现在我们要付出的费用却是原来的几十倍。”对此,不少家长迫切期望学校能把课后托管恢复起来,切实解决家长的后顾之忧。
“如果政府不许学校收,那就应单独拿出专项资金来解决这一民生工程,不能撒手不管,更不能直接推向社会。”不少校长表示,规范学校收费是好事,但“校内托管”这项便民服务不应该取消。
“社会托管机构良莠不齐,急需规范管理”
“平时回来,看到孩子都是把作业做完了的,但一到考试时却做不完!平时测试与正式考试时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家长王先生困惑地说。
原来,部分家庭作坊式的托管为了留住生源、降低流失率,对学生的错误与缺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向家长反馈学生近况时,对其子女尽是夸赞,对其存在的问题轻描淡写。这就使得工作忙、与子女沟通少的家长常处在被蒙蔽的状态,不能发现孩子成长中的问题并给予及时纠正,延误了孩子的发展。
一些家长把孩子送到托管班,除了想甩掉“小尾巴”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希望孩子能在那里学习。但一些托管班的做法却与他们的初衷相悖,有些托管班只是一味地带孩子做游戏,或者给孩子看电视、放影碟,纵容孩子打架、骂人等不文明行为。孩子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不仅浪费了宝贵的课余时间,没能完成作业要求,还养成了许多不良习惯。
李先生把孩子送到校外托管班3个月后,就再也不让孩子去了,因为他发现托管班的老师为了省事,竟然直接把作业答案告诉孩子。
“去托管班没有意思!”一年级家长说,她在接孩子回家的路上,经常看到有学生直言不讳地对来接他的年轻老师说:“我不喜欢你!”
在南山学校五年级的托管班里,笔者亲眼看到学生一边做卷子一边说话,中途随时呼叫老师。而这位53岁的女教师也乐意被“使唤”。
“我看的第一个托管班是江北一个学校边上的,一进去我就呆住了,那是个店面房,隔了两层,一层也就40平方米,但两层居然挤了100多个小学生。”正如家长张先生所言,不少家庭作坊式的托管机构因人数多、教师少而应接不暇,自然就很难辅导好孩子。
“一个老师管4至6个学生没有多大问题,但如果管10个学生,很难保证辅导质量,只能盯着完成作业,要想完成检查作业这项任务是比较困难的。”长期从事学生课外辅导的袁老师说。
大多数托管机构要么无照经营,要么打政策擦边球,注册为“教育咨询公司”或“家政公司”。按照教学场所标准,绝大多数托管班的硬件设施和规模,都达不到要求。
“对托管班的招生,我们并不特别强调,而是顺其自然,只是想把门开着,让堂子亮起来,为的是周末培训的咨询与招生。”从惠源学校周校长直白的话语中,我们看到,培训机构衍生的托管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越强大的校外培训机构越不做托管,名师堂的学生有上千人,但就是不做课后托管。”在周校长看来,大的培训机构并不会把主要精力放在托管上,其原因在于课程培训的利润是托管的10倍以上。而托管班因收费相对较低而聘请不了优秀的师资,自然就难以保证辅导的质量。同时,辅导教师大多没有教师资格证,多数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经验不足,很难保证辅导质量,这些人大都存在着“替人家看孩子,收钱就完事”的心理。
“社会托管机构良莠不齐,急需规范管理。”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说,“当然,我们不能把托管班‘一棒子’打死,市场上也有不少口碑好、有资质的托管班。社会托管班需要得到有效监管,有关部门应加强对托管行业的规范管理,尽快取缔那些无资质、不规范的托管班。”
(作者系《四川教育》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