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范长杰从左路向底线带球,速度很快。他的左边是木制的挡板,右边是不断包夹上来的防守队员,眼前——是一片漆黑。他努力用耳朵寻找着方向。
如果教练不喊停,范长杰根本不害怕一直往前冲。皮球在他双脚间灵活地跳跃着,哗哗作响,另一名防守队员邵丹江闻声迎上前来。
“春天是不冷不热,夏天是知了叫,秋天是可以踩到落叶,冬天下雪。”内向的邵丹江曾这样描述他感受到的四季变换。这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患有先天性视网膜发育不良,生长在陕西商洛一个“三面山一面水”的小村子。
他的眼睛看上去最像土生土长的陕西人——深褐色,单眼皮,细长的眼角快要扫到太阳穴那里去。
小的时候,邵丹江在家门口的山坡上用手摸出了一条小路。他最喜欢的,就是顺着这条路爬上山顶,沿途捡起石块,拼命掷出去。因为他看不见、跑不远,就想听见远方传来的声音。
邻村的孩子欺负他,小他7岁的弟弟为他出头,这是邵丹江心里一直以来的疙瘩:我是哥哥,应该是我保护弟弟才对。
直到他第一次踏上球场,“终于可以放开了跑”。这个内向的少年说着,仿佛所有憋闷都消失了。
在加入球队以前,包括邵丹江在内,所有孩子的“盲态”都很严重:走路会伸出双手,步履迟疑,有些人甚至站不直身体,连在最熟悉的环境里,也都得半蹲着摸索行进。
然而经过足球训练,他们站直了身体,摆起了双臂,迈开了步子——从背后看去,他们走路与常人无异。
“我们训练跑姿,自然练出了摆臂。摆臂代替了伸手,自然又把勇气练出来。”夏昊说。在学校,凡是进过足球队的盲孩子,走路都昂首挺胸。更重要的是,小小年纪就能为省队出征,他们见识更广,更加自信。
老队员胡梦龙离开球队3年了,如今他是一位盲人按摩师。每天从早到晚,他必须呆在窄窄的按摩室里,重复着同一套动作。
“按摩是大多数盲人的活路,但那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他低低地说。但一聊到足球,这个他最常说起、也是最擅长的话题时,这个25岁的年轻人立即亢奋起来。
遇上别人踢球,他总是忍不住想凑一脚。听见别人侃球,他也会主动插话。评论中国足球不争气时,他底气最足,因为自己就拥有“球员”的身份。
为了生活,离开盲哑学校的胡梦龙原本已经放弃了足球的梦想。但不久前的一天,他接到了教练打来的电话。
“回来吧!”张毅说,“再打一次!”
几乎没有迟疑,胡梦龙便答应了。他感觉那像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将在8月归队参加训练,9月的比赛,他会随队出征。“因为没有一名真正的球员不渴望胜利,这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2010年,这支陕西省盲人足球队征战全运会预选赛。比赛结束时,张毅发现陕西浐灞足球队正在对面的体育场和青岛队打中超联赛。一条马路之隔,他决定让孩子们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球赛现场。
“他是省队,咱也是省队。他是足球,咱也是足球。”经过和赛场工作人员沟通,张毅带着孩子们进入看台。
10分钟后,欢呼和锣鼓声就把他们镇住了。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享受这种待遇?”李玉问张毅。
此刻,他正沿着右路奔向球门,并清晰听到教练的呼喊和皮球的响动。他的眼睛看不到绿茵和人影,但声音在他脑中给出了场上的定位。他将跟随这声音跑向既定的位置,在那里,他会接到范长杰传来的皮球,然后他会起脚射门,“狠狠蹂躏守门员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