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克伦夫妇。
喻克伦夫妇与故人相叙。
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这是说人之诚信,胜过千金。现年67岁的仁寿人喻克伦,以35年的时间,尝践承诺,有如古人季布之诚。
35年过去,终于兑现了100余工友的工资,现年67岁的喻克伦如释重负,“感觉轻松多了,没有欠下来生债,让子孙后代背上骂名,此生无憾了。”
喻克伦说,非常感谢当年一起打拼的兄弟,没有埋怨,没有怪罪,没有加收一分利息。
这桩纠缠了他整整35年的心事,终于在2016年春节得以了结。
35年来,喻克伦念叨最多的便是要兑现100位工友的工钱。35年来,他最大的歉意,便是没有及时结清这100多兄弟的血汗钱。虽然,有的工友已经去世了,“但是凭记忆、凭良心也要把工钱算给人家。”
35年承兑一诺
去年腊月底,资阳市雁江区石岭镇洪湖村16组,87岁的黄汉全老人得知,家对面的一位老朋友去世了。35年前,这位老朋友跟他一起去贵州筑路,没想到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让黄汉全更没想到的是,今年正月初一,阔别20多年的“小兄弟”喻克伦走进了他的家门。还好容貌没有大变,黄汉全一见面就叫出了喻克伦的名字。
在黄汉全眼里,喻克伦35年前还是小伙子,现在却也头发花白,身体微微发胖,成了一个老头。
黄汉全53岁的儿子黄治勇说,他还是中学毕业后,去贵州工地上见过喻克伦,“他说话干脆利落,像工友的大哥。”
黄治勇说,喻克伦对人充满热情和真诚,“我回四川后几年,一直和他有电话联系,他关心我的生活,时常教我怎么做生意。”
后来,两家人断了联系,这一断就是20多年。今年大年初一,喻克伦突然踏进黄家家门时,黄治勇马上认出了他,“他当年的风采还在。”黄治勇说,喻克伦回来看望父亲时宣布,要兑现第9小分队工人的工资,这支35年前的小分队下有100多号人。
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
喻克伦抱歉:35年,拖得太久了
华西都市报:欠了35年的工资终于要结清,想对当年的工友说什么?
喻克伦:还是觉得内疚,给他们说声抱歉,拖得太久了。
华西都市报:35年里,是否有过放弃的念头?
喻克伦:没有,这是一个心结,只有解开人才舒服,况且那些都是工友的血汗钱。
华西都市报:其间一直没有还钱能力吗?
喻克伦:1981年之后10多年来,家境都没有好转,最艰难时我们一家只有一捆莴笋过年。后来子女上学,一家四口吃穿都压在我身上。最艰难的时候,女儿的毛衣棉袄都拿来换土豆了。
华西都市报:当年的账本、欠条都还在吗?
喻克伦:我几经辗转,当年的欠条早就掉了,工人们也没有留存相关证据。但他们是我带出来的,我承诺了多少钱一天的工钱,就要兑现,凭记忆和良心算给他们。如果有我忘记了的,我留了电话号码,他们联系我,算好账我会转账给他们,要兑现给工人的承诺。
“烂好人”父亲
喻克伦的女儿喻丹,今年35岁,是广东的一名教师。她记事起,便随父母到贵州生活。“从小就知道他欠了一笔钱。”喻丹说,35年里,每到年关,父亲总会念叨,说应该尽快把拖欠的工资兑现。
35年念叨/
“从他话里,我能听到那种愧疚”
在喻丹的回忆中,父亲每年都会念叨,但一直未兑现。喻丹起初也不理解,“后来都觉得他的念叨已经是一种习惯。”
“我们最初还住在牛毛毡棚子里,自己的温饱都没解决,哪来的钱还账?”喻丹说,最困难的除夕年夜饭,一家人只有一捆莴笋。
而父亲每至年关的念叨总是以不断叹气告终。前些年,一家人才从牛毛毡房里搬出来了,父亲也不断接到工程项目,但家里经济仍不见宽裕。喻丹记得,每年春节前,父亲都是忙着要账,可家里过年总显得窘促。“要回来的钱要不全都发给工人了,要么就是根本要不到钱。”喻丹说,父亲不会玩乐,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跟不上时代,人际交往太死板,能挣到钱的项目,他都拿不到。”
喻丹说,最近两年,父亲念叨更频繁,而且显得很着急,“他说一定要快点去还了,有的工友都去世了,从他的话里,我能听到那种愧疚。”
一个烂好人/
“他并不会赖账,确实因为没钱”
多年以前,喻丹渐渐地讨厌父亲过年时的念叨,更讨厌除夕夜的到来。
在贵州的每个除夕,并不是喻克伦一家四口过的,最多要多七八个人。“年夜饭吃完,是我洗碗,人多碗就多,我相当反感。”喻丹说,多出的人要么是父亲手底下的工人,要么是四川老家过来打工的人,“都是陌生人,还要一起团年。”
喻丹和弟弟上大学时,父亲整天在工地上忙,“一家人吃穿用度都靠他,他手上和脚上都皴裂了一道道口子,妈妈用针线给他缝好,他第二天继续上工。”喻丹说,在外地打拼的父亲不容易,当地人甚至不让他们吃自来水。“都怪那时候太穷了,更别说还账了。”喻丹说,这么艰难的情况下,父亲仍然是热心肠。当地一个酒鬼找他借钱,说要给女儿交学费,“我们都知道那个人是借钱买酒,父亲身上也没钱,他还是找人去借钱。”
显然,这钱也是有去无回。“他却说就算是积德,保家人平安,好人好报。”喻丹说,父亲就是个“烂好人”,“所以我觉得他并不会赖账,确实因为没钱。”
一诺胜千金
2月14日,乐山市井研县周坡镇石马村6组的龙德康领到了200元工资。虽然是35年前的标准,大约相当于现在4000元的购买力,龙德康说,他和所有工友都不会催要利息,“钱不重要,他兑现了给工友的承诺,这才是可贵的。”
“钱不重要,他兑现了对工友的承诺”
龙德康说,35年前和喻克伦一起前往贵州,喻克伦和工友们同吃同住,睡在大通铺上,同在一口锅吃饭,“后来没有结到工钱,他承诺说一定会兑现,很多工人就回来了。”
35年前,工友们没有要求写一张欠条,仅凭喻克伦一句口头承诺。“大多数都没有文化,法制观念也不强,根本没有想到还要一个凭证。”龙德康说,少数人有凭证的,年代久远也都丢失或者损毁。
35年过去,龙德康和工友们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笔工钱,甚至没有想过还会兑现。其间,喻克伦偶尔回到四川仁寿,也与龙德康相约见面,“他还会提起这笔钱,说一定要还上。”龙德康说,他知道大包工头黄汉全没要到钱,小包工头喻克伦也就拿不到钱,“他难道自己拿钱给工友们兑现?”
2月3日,他接到喻克伦的电话。“他说要回来把账了了。”龙德康说,35年前的旧账说了就能了,万一对方只是心血来潮呢?那天挂断电话后,他没敢给人提这个事。直到2月12日上午,龙德康再次接到通知,和其他工友在喻克伦妻子的老家相见后,喻克伦当场拿出了现金,“我们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他一直守着给工友的承诺。”
35年的煎熬
2月13日,喻克伦已经返回贵州六盘水市。他在电话里告诉华西都市报记者,最近几年,当年的工友中,不断有人去世。“虽然现在看来钱并不多,但我觉得他们还是带着遗憾走的。”
梦见讨薪 “觉得对不起兄弟们,请他们原谅”
喻克伦说,当年一起出来打拼的兄弟,还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如今都已变成了头发花白的老人,并且有的人已经离世,这让他越来越感到不安,这笔账不能再拖了。
喻克伦说,35年里,虽然工友们没有主动讨要,也知道他没有结到工程款,但他不敢忘记还欠工友的钱,“每年年关,我就想到他们需要过年钱,但是3000元、5000元都解决不了问题。”
1981年,和喻克伦一起到贵州的,还有他两位表兄弟,也分别是两个小分队的负责人。“他们回去后,没有几年,就挣钱把工友的工资兑现了。”喻克伦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后,他多次在梦中见到一位穷困的工友,伸手找他要工资,“真的很内疚,觉得没脸见他们,几年不好意思回老家。”
“后来每隔两三年回老家,我都要给工友道歉。”喻克伦说,他找到当时的班组长,说明自己的情况,“觉得对不起兄弟们,请他们原谅。”
兑现工资 “没有欠下来生债,感觉轻松多了”
喻克伦一直盘算着,要结清100多名工友的工钱。但迫于生计,直到35年后,他才了结这一桩心愿。
当年小分队散伙后,喻克伦没有回老家,而是自己单独接了几个工程。“本来指望这几个工程赚的钱,能兑现手下兄弟们的工资,但是甲方支付工程款时一拖再拖,最后甲方换人,工资成了一笔死账。”喻克伦说。
“后来儿女相继上大学,一家人要维持生活,根本无法兑现100多人工资。”喻克伦说,如果是十几个人,要好办得多。
2015年,儿女都已成家并参加工作,喻克伦觉得家里的压力没有那么大了。当年春节拿到几万元工程款后,他准备回到四川仁寿老家兑现拖欠35年的工资。正在这时,远嫁广东的女儿待产,他和爱人赶去照顾,无法脱身。
“今年春节前,要了几天才要到2万元。”喻克伦说,揣着2万元现金,吃完除夕夜团年饭,他便让儿子开车回川。
正月初一,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当年的大包工头黄汉全家,“告诉他,我下面的100多号工人的工资要结清了。”
35年过去,终于兑现了100多工友的工资,喻克伦如释重负,“感觉轻松多了,没有欠下来生债,让子孙后代背上骂名,此生无憾了。”喻克伦说,非常感谢当年一起打拼的兄弟,没有埋怨,没有怪罪,没有加收一分利息。(记者田雪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