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翼,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北京积分落户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公示后,很多人比照细则,都在推测“北京市想留什么样的人?最终会留下哪些人?”可以肯定的是,积分落户政策作为现行落户政策的补充,只是提供了一丝希望,并无实质变化。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张翼看来,要缓解人口与发展的矛盾,还要靠城市转移优质产业到卫星城,带动优质创造力,吸引农民工流动。
中国青年报:您认为,北京市的积分落户政策推出以后,落户北京变得更容易还是更困难?
张翼: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首先看北京市出台这一制度的背景。为完成在2020年将总人口控制在2300万之内、并将城市中心区人口减少15%的目的,这一制度才应运而生。与以前压根儿没有落户机会相比,这次给符合积分要求的人开了一个小窗。但就制度设计而言,这仅仅是一个小窗,让人能够看到一米阳光,但要晒到太阳,还需要艰苦努力,而且不是每个努力的人都有机会达到目的的。
所以,应该说,落户于北京,或者说落户于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对绝大多数流动人口来说,都很困难。
中国青年报:这样的积分政策会使什么样的人群更容易留在北京?
张翼:北京市的积分落户政策,肯定对高学历、有投资能力、购买了住房、缴纳较多税收的人更容易。所以,这种积分落户政策是面向“小众”的,给他们竞争落户的机会,不是面向“大众”的。
一个人即使连续7年缴足社会保险,积分也可能不够。精英才更有机会。对于大专以下的人来说,家里要很有钱,才可能会专门为他的投资添加落户的积分。
中国青年报:北京市的积分落户政策会对人口流动趋势产生哪些影响?
张翼:北京的积分落户政策,对现行落户政策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在城镇化会议开过之后,政府的目的是促进户籍人口的城镇化,是农民工的市民化。
在现行户籍制度不变的情况下,市民化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进城落户——只有落户才会有市民权。居住证制度给出的就业、教育、计划生育服务等权利,其实在暂住证制度实施的时候,也给出过类似的权利。但跨地区流动的农民工基本分布在超大城市、特大城市和大城市,也基本在东部地区。中小城市和城镇的农民工、或者中西部地区的农民工,大多数是本地农民工或“离土不离乡”的农民工。所以,农民工希望将户口落在公共服务资源供给较好的东部大城市,但户籍主要开放的是小城市和城镇。然而,城镇与小城市的产业空壳化现象比较严重,农民工去那里找不到工作,挣不到钱。这就产生了制度供给与制度需求之间的错配。
因此,像北京这样超大城市落户政策的严格限制,只是政府本身有计划的目的性行为。市场对农民工的需求却极其旺盛。因此,在小城市和中等城市经济下滑比较严重的情况下,流动人口的流动趋势不会发生重大的变化。大家都知道,没有人口的移入,房价就不会止跌,经济也不会繁荣。但中小城市目前大多没有优质产业,也就不会有太多好的劳动岗位,没有流动人口买房,短时间内趋势就难以扭转。
但在劳动力人口缩减的趋势中,超大城市人口的机械增长率与增长量将逐步下滑。现在进行人口限制,很可能在几年之后就会出现人口竞争。中小城市的人口竞争已经开始了。
中国青年报:没有更好的落户方案了吗?
张翼:很多人说,积分落户政策更像是一个限制落户的政策。或许北京市制度设计的目的就在于此。面对雾霾天气、面对城市病的发作,北京市希望在人口的“供给”上疏解。但疏解的办法,如果仅仅在限制落户上,则很难奏效。因为北京市的服务业化,仍然需要大量大专以下学历的人口来工作。市场需求牢牢抓住了这些人,市场提供的工资也吸引了这些人,所以,以积分落户限制人口机械增长的目的不可能马上见效。
中国青年报:北京应该如何缓解人口与发展的矛盾?
张翼:如果要疏解人口,就需要在“以业控人”上下功夫。北京现在向河北转移的产业,是北京认为低端的产业,希望将劳动密集型企业与农民工一起移出北京。但河北没有一个城市像北京的人口集聚这样能够自发产生市场。所以,可能会搬出企业,但农民工却会继续留在北京。
我出的主意是:要将优质产业搬迁到我们预期建立的卫星城,以此带动具有生产和创新能力的劳动力一起随优质产业流动,附带吸引低端的配套产业与农民工流动。如果只以低端产业疏解,而仍然牢牢抱住所谓的高端产业,则这样的“以业控人”,只是北京市的“以业控人”,而不是河北省的“以业吸引人”。同样,河北没有优质产业,低端产业的污染就会继续困扰北京,“颠覆性创新”的力量就难以唤起。正因如此,京津冀一体化要通过国务院来做顶层设计才能够达到目的。患得患失的人口疏解,会延缓城市的空间布局机会与发展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