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界从来就不是一块清静之地,新时期以来,文学领域的各种风潮和争论,诗歌总是最喧嚣的那一块。每隔三五年,诗歌界都会引发或大或小的“地震”,远的就不说了,近十年留下印象的至少有与下半身诗歌、垃圾派、梨花体、羊羔体、啸天体、脑瘫诗人等等相关的各种争议。各种诗歌奖项、诗歌笔会、活动更是此起彼伏。可以说,在中国每一周都至少有几场诗歌活动,都有几个诗人“获奖”,每一天都有十部以上的诗集通过自费或公费赞助出版……那么,诗歌是不是繁荣了?恐怕未必。
每个月,我都会收到数十本个人诗集,以及各种诗歌刊物。但说实话,能够令人掩卷慨叹的作品实在少得可怜,能够令人读罢忍不住想写一篇评论的作品更是凤毛麟角。这使我想起我读顾城和海子诗的感受。关于顾城和海子,我写过不少零散文章,也写过数万字的长文,但我仍然有兴趣反复思考他们的作品,哪怕你已经把你的想法完美表达,你也不会产生如释重负的感觉。两个天才,离开人世都超过了20年,却仍然被人们惦记,这难道不足以让当下那些在灯红酒绿间乐不思蜀的诗人们有所反思吗?
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反复思考并推荐两个早逝者的诗歌?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是孤单的个体,而代表着一类人、一种命运,他们的作品也在丰富着一类人、一种命运。在这个任何行为、物品甚至思想都可以用人民币来衡量的时代,诗歌的荣光早已被世俗的尘埃遮蔽,诗人成为某些人嘴角看似不经意却意味深长的一撇。坐在前排受到追捧的,是受到蒙蔽的眼睛,和被包装出来的偶像。如果没有震撼人心的作品,即使每天举行一百场诗歌活动,也不能证明这是诗歌的黄金时代。虽然没有诗歌人类可以继续活着,可是,我们的内心深处,怎么能不保留一份柔软、一份高傲、一种看破尘嚣的自若?顾城说:“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心怀诗意的人可以像蝼蚁般平凡而渺小地活着,但他的内心却必定光芒万丈,在缪斯的眷顾下,美如神灵。这样的目标其实并不算高。
当前的诗歌创作有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有的人从技巧上和内容上都掌握了某首诗的意思,但也仅仅停留在“词句”的层面,对于诗人幽微的精神之境,他们永远无法进入。就像有些作家,他写一篇散文,或者一首诗歌,都能一挥而就,不费工夫,而且想象力不错,语言技巧可圈可点,让你一下子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琢磨起来,你会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少了什么?人味。
不管是什么体裁、什么题材,优秀的文学作品书写的都是人生——不仅是语言技巧传达出来的“主人公”人生,还有文字背后时隐时现的作者的人生,更是某个群体的人生。优秀的作品,无一例外在生活的历练与煎熬中炼成。写到一定的层次,每个字都是血泪。如果你读顾城和海子的诗歌,只看到那些欢快的词汇:花朵、露珠、小草、阳光、大海、春天、幸福、温暖、灿烂……你就不能称作一个合格的读者。实际上,文字下面涌动着一条悲伤的河流。这条河流,在诗歌里流过了屈原、李白、杜甫,流过了柳永、李煜、李清照,流过了艾青、穆旦、昌耀,同样,也流过了每一个优秀的当代青年诗人……不管是创作于哪一个年代,采用哪一种风格,任何一首好诗,都暗含着悲伤的底蕴,都掺入了作者的体温、汗、泪和血。读着它们,能够透过文字看到鲜活而具体的生活细节。
了解到这一点,你就会发现:当下所有诗人的创作,都在路上。诗人们穷尽一生,都不过是从文字到人生、从“蚁”到“神”过程中的小小努力而已。而这,正是值得我们留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