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国安老师是我读黄泥岗高中二年级时的英语老师,那时还没高三呢。他也就三十出头样子,长得又黑又壮实,看上去像个憨厚朴实的农民。事实上他也的确在生产队种过几年田,然后考上了师范学校。至于他为什么选择学英语,很多学生都很好奇。我也问过他,他照例在哦哦啊啊之后,说不是他选的,让学什么就学什么。
站在讲台上,他总是用沙哑的嗓音,不急不慌上着英语课。虽然发音不是很标准,也有些我们本地口音,但在我听来,还是挺棒的英语。
喻国安老师不像别的老师,总要显出一副厉害的样子来。他站在讲台上,常用悲悯的眼神打量着下面我们这些学不进英语的学生。他叹着气说道,你们多少得学点啊。
记得当时英语分数在高考中只占百分之几十样子。我们这些连普通话都不会说也不好意思说的农村高中的学生,想学好英语就显得格外难。也因此,我们格外地喜欢喻国安老师。他不对我们有什么更多的要求,他说话时商量的口气和一筹莫展的表情非常打动我们。
我总觉得,喻国安老师应该当语文老师。因为他喜欢文学,常年订有《收获》和《文学报》等报刊,这在老师中间也不是小事情,显得很高级,更别说像我这样订不起的穷学生了。有一次,他在语文老师曹其周那里看了我的一篇作文,认为很不错,课间休息的时候对我谈他的看法,鼓励我多看多写,说他那儿有一些文学报刊,让我下课后去拿。
以我的经验,老师多半都不喜欢学习不好的学生,我连英语二十六个字母读标准了都有困难。可想而知,对我来说,这是份多大的惊宠。不仅如此,往后每次新的报刊到了,他总是让我先看。
说起来,我和喻国安老师并无多少交流,去他那儿似乎只是拿或还书刊。男生宿舍在南边的山坡上,教师和女生宿舍在北边山坡上,穿过空旷的操场(总能见附近村里的黄牛在啃四周的野草),又经过一个宽大的塘埂,对面坡上第二排房子中的一间,是喻老师的宿舍,狭小而凌乱,但在我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神圣感。十七八岁的我,既不好意思跟他谈文学,又为学不进英语多少有些羞愧,常常是约上几个同学,拿了东西就走人。而喻国安老师总是乐呵呵的,似乎是为他订的文学报刊找到了合适的读者而高兴。
高二读完,就高考了。我们那一届只有一两个人考上了大学,其他的便各自散去。喜欢文学的英语老师喻国安,在我的记忆里就这样留下了既清晰而又有些隐约的印象,而黄泥岗高中在我毕业后没多久也被撤销,不复存在了。喻国安老师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很多次我回到家乡,问起他,答者都语焉不详。我也都因行程匆忙抑或生存忙碌而作罢。
直到前些天,我去武汉出差,见到高中同学熊建章。他说我们很多当年的老师都已退休居住在黄州,提议周末去和他们聚一聚。我听了很是兴奋,问能不能找到喻国安老师。这可是我心头多年的执念啊,这回必须找到喻国安老师。我俩分头行动,打电话给同学老师及亲戚朋友,让他们再找熟人打听。没多久,信息纷纷传来,说找不到。有同学甚至把喻老师的名字都记错了,打听到教育局人事部门也答查无此人。
忽然想到我的一位堂姐,她有不少同学朋友是当老师的。电话打给她,她答应试试,可到我们出发去黄州的时候,她说还没找到,主要是不知道喻国安老师后来调到哪个学校了。
实在找不到就留遗憾吧。高兴的是见到了当年的一众老师:曹其周、齐爱英、刘贵年、包东城、熊宇庭,还有几位多年不见的中学同学。
正在这时,收到堂姐的短信,发来了喻国安老师的电话号码。原来他一直在离黄州不远的团风镇教书,五年前退休了。堂姐是怎么找到这个号码的,我不及细问,立马到走廊一角拨通了喻国安老师的电话,告诉他我是谁,表达了想见他一面的想法。
喻国安老师显然一时想不起来我到底是谁。一个老师一辈子得教多少学生啊。况且一个陌生的电话,这年头谁知道是什么情况?喻国安老师的声音仍然沙哑中带着后鼻音,他说买了新房装修好了,正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很忙。我提到曹老师,说他也在呢,喻国安老师这才似乎想起什么,一个已不太记得的学生还对他念念不忘,我感觉到了他的惊讶和些许激动。
我告诉了饭店的地址,只听喻国安老师在电话里开心地嚷道: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