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城市化是近年来高烧不退的话题。在很多人看来,城市化就是农村被城市吞没的过程,农业变工业,农民变职工,农村变城市。在这个过程中,农地是资源,农民有待“消化”,农业本身则将被毫不怜惜地归入历史。这一幕已经或者正在一些地方发生,最多不过是村子里出现了“农家乐”,农村成为城市后花园,农产品增加了一份“附加值”,而最后命运仍是等待某一天城市扩张将其完全吞噬。
如此不可抗拒、没有选择、形同被淘汰一般的结局真是农村的宿命?台湾台东县池上乡富兴村提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前景。这是一个典型的乡村,但既没有被工业化简单替代,农地在,庄稼在,农民也在;也没有被“农家乐”,农村的景色、劳作和工具都以符合自己本性的形式存在。借助艺术的升华,富兴村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城市化道路。
地方特产的“池上大米”,向来有“台湾第一好米”美誉,“横穿黄金稻海的伯朗大道”让大片农田成为企业冠名的旅游景点,著名舞蹈家林怀民的云门舞团由稻乡获得灵感,创作了“稻禾舞”,传统的水车不但发挥着千百年来的灌溉作用,同时也成为乡村景观的标志,如此等等。空灵的池上乡,艺术的富兴村,不转型也升级的农业、农村和农民!
池上乡富兴村这样的农村发展道路正是中国老一辈社会活动家的梦想。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费孝通先生在其成名作《江村经济》中,就明确提出“乡村内生城市化”的构想和路径,希望通过引入资金、技术和管理,以城市哺育乡村而不是剥夺乡村的方式,实现工业化背景下的乡村发展。当然,在那个年代,中国整体环境允许社会学家保留一份乌托邦式的浪漫,但无法为艺术家提供诗性灵感,艺术化不会成为那个时代农村发展的路径。今天不同了,无论台湾还是大陆,都有条件为农村城市化提供多样化选择。
农村的选择离不开城市的哺育。富兴村发展中明显的艺术化痕迹,源自于艺术家和具有艺术品位的企业家的资助,灵感、资金和影响力都是农村亟需的资源。这一城乡关系新模式的核心就是费孝通先生所期望的不是城市攫取乡村的精髓,而是将城市的精华注入乡村,让农村元素实现“第二春”。
其实,人类的每一阶段都有其自身价值,历史前后相续,但并不意味着前一阶段被后一阶段用作燃料,然后彻底废弃。农村、农业、农民作为传统精华,永远可以提供工业化乃至后工业化时代以灵感和启示,关键看世人能否理解、欣赏和运用。 如果说,工业更多地体现人类对自然的征服,那农业就更多地表达人类对自然的顺应,因而也展现出更多的自然本身的韵律。“田园牧歌”何以始终是人类心灵家园,道理就在这里。 当城市化规划者能拥有艺术的眼光,发现农村的精神属性,针对都市人心灵无所归依的惆怅,让农业在生产粮食的同时,创造出文化的食粮时,池上乡富兴村那样的农村、农业、农民“不转型也升级”的城市化进程就成为现实;而当农村不再是农民急于逃离的地方,而成为都市人心之向往的居所,农村城市化才真正成为人类的自由选择。
(作者为上海大学基层治理创新研究中心教授 顾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