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这个春天,我开始了一项计划——跟父亲一起种田。
这个叫“溪口”的小村庄,是我长大的地方。
开门见山,有四面青山;走不远见水,有一溪碧水环绕。这个小村庄没有工厂,没有雾霾;只有田野,村庄,大树,炊烟。
小时候,我就在村小学读书。每天清晨,我们穿过稻田,过一条河,爬一道山岭,走三四里路去上学,河边的鹅还会怪叫着追咬我们。
后来我去了离村子三十里路远的镇子上读书。
初中毕业后,我到了离家六百里的省城杭州读书。
我后来发现,我长大的过程,就是离村庄越来越远的过程。
多年以后,我居住在城市,过着城里人的生活。
我记得小时候,每个暑假都要帮家里人下田、干农活,那对小孩子来说,简直是苦不堪言。所以,我们读书的目的也只有一个:离开稻田。
当我们在田间挥汗如雨几乎快吃不消的时候,父母就会说,你看,如果不好好读书,就只有一辈子下田!
什么话都不说。咬咬牙,继续干。
但心里知道了,一定要努力读书。
算了算,从小学到工作,我几乎用了二十年时间,才终于摆脱了农村下田干活的“苦日子”。我终于在城市拥有了一份安稳的工作,有了还算舒适的生活。
但是很奇怪,我的心却时常回到老家,回到一个叫“溪口”的小村庄。
只是,我的家乡,渐渐变得我不太认识了。我回到老家去,发现老家的田地,大多数都抛荒了,长草了;人们的脸上也渐渐没有了往日的恬静;为了挣钱,村庄里的青壮年劳力,都进城市打工;留守在村里的,只有老人和小孩,村庄于是成了空心村——留守儿童的成长,空巢老人的赡养,带来了多少社会问题啊!
村庄里还有年轻人会种田吗?
没有了。
村庄里的少年,学习成绩好的,考上了大学,成了城里人,再也不回来了;学习成绩不好的,没考上好大学,就进城打工去。打工几十年,老了回来,他们已经不会种田了。
他们说,进城打工,再怎么没本事,都比种田强!
可是,在城市,他们终究找不到精神的归宿。
村里曾经会耕田的老农,老的老了,去世的去世了,牛呢,卖了,杀了。
再过两年——或者用不了两年,全村就再也没有耕牛了,也不会再有人耕田了,沉重的犁、耙、耖,没有人拿得起了。
古诗里写的,“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场景再也不会出现了;“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儿童,再也看不到了;“朝耕及露下,暮耕连月出”的场景,也只有在梦中才有了!
所以我想跟父亲一起种田,去重新体验身为农人的劳作;想把父亲怎么种水稻的这个过程细细记录下来——不知道这是不是算得上对即将消逝的农耕的挽留。周华诚
>>34-3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