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演员在角落打鼓，让学员们坐不住了。

　　■本报记者 诸葛漪

　　年前茅威涛做了甲状腺手术，医生叮嘱她休息半年，她只在家待了3个月又回到浙江杭州小百花越剧团。昨天，她面对22位来自上海的青年演员，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的课。副团长冯洁中途抢过话筒，强行让她暂停。茅威涛的嘴唇有些发白，声音却越来越响：“我有个外号叫‘挡不住’。”

　　为90后定制大戏上电视宣传

　　22位学生是上海剧协主办的2016上海戏剧优秀青年演员读书班学员，分别来自上海京剧院、越剧院、昆剧团、沪剧院、木偶剧团、滑稽剧团、淮剧团等艺术院团。讲课前，茅威涛做足功课，详细询问了上午学生与导演郭小男交流的话题。听说有人聊感想时激动地哭了，她好奇地环顾四周：“是谁？”

　　讲课从越剧 《步步惊心》 宣传片开始。2013年浙江小百花迎来一批90后新人，茅威涛专门为他们排演新戏 《步步惊心》。《步步惊心》作者桐华很希望茅威涛演“四爷”，她却把机会让给了新人：“我希望90后一开始登上舞台，就有和她同龄的消费者。如同30年前我演《五女拜寿》，吸引了和我一样的年轻人。”

　　为了推广《步步惊心》，茅威涛主动找到湖南卫视主持人汪涵，要求带着演员们录制热门综艺节目《天天向上》，“我不认识汪涵，但我女儿喜欢看 《天天向上》，我也跟着看了。节目嘉宾来自各行各业，为什么不能有越剧的呢？为了艺术，胆子要大一点。”

　　各大院团都有“戏曲进校园”活动，出场的常常是青年演员。茅威涛对青年人千叮咛万嘱咐：“在校园演出，一定不能对付，要和剧场里一样认真。10个孩子看戏，即便只有1个孩子感兴趣，他就是未来的观众。”

　　茅威涛很自豪，如今小百花剧场一眼望去，不再是白发苍苍一片，连进团不到3年的最年轻演员也有了自己的粉丝团。

茅威涛在上课。均蔡晴 摄

　　流派唱腔是个陷阱，不要学我

　　在茅威涛看来，老观众最在乎声腔，“新人上场，先问声腔学得像不像前辈。”出道时，茅威涛在上海演出《五女拜寿》，一句台词“姑娘啊”，语音未落，全场掌声雷动，“纯正尹派！棒！”若干年，她带着原创戏《孔乙己》来上海，反响却是天壤之别。“我在剧院门口听到戏迷议论，声腔不对了，不像尹派了，不要茅威涛来了。”

　　性格倔强的茅威涛不认输：“只要有一个观众喜欢我，我就要演下去。”但她的内心还是很彷徨。关键时刻，太先生尹桂芳鼓励她。“太先生说，她当年演《屈原》，连跟了她大半生的琴师都说，这不是尹派。太先生不服气，尹桂芳唱的就是尹派，这是尹桂芳的屈原，不是《沙漠王子》、《何文秀》的屈原。”尹桂芳的话给了茅威涛勇气，“流派唱腔是个陷阱，陷进去了，就是工匠。所以我也对学生说，不要学我。”

　　2006年小百花创排《梁山伯与祝英台》，茅威涛又自找苦吃了。“老版没有交代过梁山伯为什么爱上祝英台，我们要用什么理由让新观众信服这段爱情？”在她的建议下，老版《梁祝》“高山流水”四句台词，被扩展为一整场戏，梁山伯和祝英台有了更为鲜明的性格对比。“梁山伯的人生理想是学而优则仕，他只想好好念书。而祝英台是从家里放飞出来的，用今天的话说，辣妹离家，想看看世界是什么样的。性格互补，注定他们成为知音。”

　　艺无止境，茅威涛一直在“偷艺”。排演《梁祝》，她从上海昆剧团请来艺术家周志刚辅导3个月，“把周老师身上所有身段、指法、用扇、水袖技巧全部抠了出来”；《梁祝》 回十八里楼，“偷”了岳美缇演卖油郎看到花魁的身形；演《孔乙己》偷书挨打一段，她拎着靴子去浙江京剧院拜老生演员为师，学《徐策跑城》踉跄步。“旧中有新，新中有根，移步换形，得意忘形。”她这样总结艺术技巧。

　　在角落打鼓的一级演员

　　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成立32年，茅威涛做了7年演员队长、8年副团长、17年团长，“每年我花180天做艺术，180天做管理。一开始纯粹是任务，后来才慢慢开始思考剧团命运、剧种命运。”讲课时，课堂外不时飘来一阵油漆味，小百花越剧团剧场正在改建，增设大荧幕，用于放映戏曲电影以及英国国家话剧院NT　LIVE剧目。

　　昨天上午，22位学生观看小百花同龄人表演《春香传》。大部分学生在网上看过《春香传》视频，但昨天在1米之内看，五感像放大了几百倍，鼓槌翻飞，鼓声犹如风雷滚滚。为了这段鼓，小百花演员将训练从3个月延长到半年，有时一天长达10小时。有人跪坏了膝盖，有人打到手指骨折。在首尔表演《春香传》片段，观众都以为他们来自歌舞团。

　　“谁是一级演员？”导演郭小男问台上演员。第一排有人举手，接着第二排、第三排陆续有人举手。“一级演员竟然在角落里打鼓。太不可思议了。”有学员说。

　　小百花越剧团不足90人，每个人都身兼多职，茅威涛的助理是演员还身兼场务，讲课时忙着调音响的女孩也是演员，团里每个人都能唱得是个角，每个人都能跑龙套。

　　“您靠什么吸引大家那么拼命地练习，让正当龄的一级演员愿意上一场当主角，下一场跑龙套？”课后，学生们把茅威涛团团围住。茅威涛回答：“我是个理性又功利的领导，每年需要向我的领导签责任书，要完成演出数量。剧目拿奖，才有奖励，才能发工资。但拿奖不是终极目标，终极目标是要让观众喜欢。我们的新戏还没排，就有演出商要来敲档期，但大多数时候要做到‘一票难求’太难了。把青年演员留住，不外乎三个条件——‘快乐吗’‘有没有加薪可能’‘有没有发展前途’。我努力做到三者兼顾。我们常说祖师爷赏饭吃，有机会站上舞台，意味着上天给了你天赋，给了你吃饭的本钱，不能辜负他。每个人志向不一样。你可以纠结，但一定要想好了，就干一件事。”

　　学生散去，临时充作课堂的会议室安静下来，茅威涛拉住副团长：“我什么时候一起训练新戏？不能拉下大家的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