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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表演艺术家牛犇:没点牛劲,很难走到今天
2016-03-18 10:08:00
 

邵剑平 摄

  ■本报记者 黄玮 实习生 查锦玲

  他像牛一样在银幕上耕耘了一辈子。

  又因为一档真人秀节目被称作“花样爷爷”。

  掠去这些比喻与称谓交织的语言泡沫,牛犇真实的艺术人生具有不同寻常的坚实感:从影70年,在上百部影视作品中担任角色,演小角色演成了观众喜爱的演员。

  像这样漫长的坚持和不捐细流的积累,是今天飞速发展的时代容易抛弃的方式,因而也是一种值得珍视的精神。这成为了《解放周末》采访老艺术家牛犇的动因,也毋庸置疑铺就了这篇报道的基调。

  干了这个行当,你就承担了这份责任

  书桌对面,牛犇翻开一本不起眼的文件夹。

  里面存着一张张写满字的纸,厚厚一本。纸上的黑色字迹,小而端正。“这是我这些年来演戏的记录,每一年干了什么,我都记下来了。”

  他慢慢翻着,微低着头,白发稀疏。手中,那些满满当当的角色档案和工作记录,一页页堆积,一年年延续。在时间的河流中,这位艺术家一直用力和这个世界保持的关系,辛苦而生动,长久而丰富。

  81岁高龄的牛犇,已经老了。

  81岁高龄的艺术家,尚未懈怠。

  解放周末:这么多年来,您坚持一桩一件写工作记录的初衷是什么?

  牛犇:开始是很简单的,我想了解自己一年到底有多少工作量,同时帮助我记忆自己每一年拍戏的时间和角色。

  最近,我多了一个想法,就是想好好回顾一下自己走过的脚印,然后形成文字。不过,我还没有动手写。

  解放周末:您11岁开始从影,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是什么力量让您70年这么漫长的时间坚持在演艺的道路上?

  牛犇:当年我走上演艺之路,就是为了生存。父母在我五六岁时同一天去世,我和哥哥从天津流落到京城。抗日胜利那一年,我哥哥进北影厂前身中电三厂做了司机,这让我有机会认识了谢添,至此开始当了演员。

  最初,是一种渴望改善生活的力量支撑着我演戏,不管我爱不爱演戏,我都得干这一行,因为我发现我很难在其他行业谋生,只能去演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演艺生涯的积累,到今天,我打心眼里热爱这份职业。

  在演艺圈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使我对这份职业、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种特别的感情,或者说有一种责任感。不管时代怎么变化,我对自己职业抱有的想法,始终就是那一点——演好的电影,为人民服务。

  解放周末:您认为什么样的电影是好电影?

  牛犇:好的电影就是能够鼓舞人、教育人的电影。无论是当演员,还是做导演,我都是拿这个标准来衡量作品的。

  我想,在一个喧嚣的时代里,能够鼓舞人的演艺作品是有力量的,它可以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解放周末:在价值多元的今天,鼓舞人很难哪。

  牛犇:是的,对一名演员来说,一直坚持着这份责任,同时还要不断拿出好的演艺作品出来,是很不容易的。

  但是,既然你干了这个行当,你就承担了这份责任。那么,你至少应该去努力的是,对自己表演的人物角色进行细致的分析,用心地去体验生活、贴近角色,有的时候,还要在拍戏的过程中受点皮肉之苦、冒点危险。这些付出,都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一名称职的演员,让观众真正记住这个角色。

  绿叶也会有自己的春天

  牛犇饰演的角色,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小”字。

  人到老年,牛犇乐呵呵总结道:我在儿时就演电影,演的角色大多是城市乞儿、小流浪汉,年轻时演青工、解放军小战士等。如今仍与“小”字有缘,演小老头。

  但大银幕并未淹没牛犇所塑造的那些小角色。他们,个性鲜明,各具神采,令人难忘。而他,不仅得过“百花奖”最佳男配角,也获过“金鸡奖”最佳男配角。

  有时,镜头倏忽一现间,演员的心思和功力,愈显纯粹。所以,牛犇信奉的观点是——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解放周末:小角色、小人物、小老头……很显然,这个“小”,已被您诠释成了银幕形象的一大标志。

  牛犇:我个头比较小,所以,那些带“小”字的角色我扮演起来更有优势。我并不在意角色的大小,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什么家、什么明星。我把演戏当作自己的职业,既然干了这一行,我就有责任把它干好。

  今天,很多人想当演员。但当演员之前,得有一个心理准备,那就是,不要只看到演员外在的光鲜亮丽、收获的鲜花和吹捧,这些只会让人迷失自我。假如你是真的喜欢演戏,就是要懂得付出和坚持,要在背后默默地吃苦受累。

  在我看来,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任何角色只要你付出了心血就不小,绿叶也会有自己的春天。

  解放周末:但是,小角色通往“春天”的路途,更曲折艰辛。

  牛犇:那就要坚持,要不怕寂寞。

  第一,要从心里爱上这个角色,尽管这个角色没那么重要,也不抢眼。

  第二,要有一种责任感,这种责任感要贯穿你演戏的始终。

  其实,细小的地方是可以看出很多东西的。举个小例子,比如你演农民拿锄头,干活和休闲的时候,人拿锄头的姿势是不一样的、心理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光摆个样子在那里,而是要体现出动作里面的内容和区别。无论一个角色在镜头前的时间多么短,演员都要有一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在真实的生活中学习演戏技巧并赋予角色自己的特点。

  解放周末:作为“影坛常青树”,多年来您更多饰演的是配角,有没有曾经特别渴望演主角?

  牛犇:我觉得,主角和配角只是角色分工的不同,戏份多少的差异。一部影片少了主角不行,少了配角也不行,缺一不可,每一个角色都承担着在影片中的作用。可能一部影片中主角的戏份占70%,所有的配角的戏份占了30%,我的戏份可能只占百分之几,即便如此,也要认真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演主角的好处在于,可以有更多的台词、形体以及表情等来塑造和刻画这个人物,客观上有了更多的可能让观众记住这个角色。而配角呢,往往不太容易被记住,要在有限的镜头里刻画好形象,这种浓缩型的表演,对演员来说其实是不容易的。

  解放周末:您塑造了上百个角色,自己喜欢的是哪些?

  牛犇: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能让我沉浸其中的角色,或者是动作、台词、表情丰富的角色。比如,《牧马人》中的角色,个性非常鲜明,语言也很生动,有自己对事物的表达方式,这让我演起来很投入,完全沉浸其中。

  我演的一些角色,戏份不多,但观众还都能有印象,还挺喜欢的。那么,有的人可能会说,牛犇表演欲很强、很会抢戏,也有的人可能会说牛犇演得好,很真实,有声有色。对这些,我都能接受,并且都理解为——珍惜每一次表演的机会,时刻清楚角色在戏里的立场,并为他灌注自己的理解和生活的经验,让他活起来。

  我想我是有犄角的

  牛犇本不姓牛。

  他11岁那年出演电影《圣城记》,与谢添、白杨等搭档。因为电影中的角色叫“小牛子”,谢添就势替这名天津娃张学景取了个艺名——牛犇。

  “犇”者,跑也,自奋不停。

  许多年后,牛犇说:我就像牛一样在银幕上跑了一辈子。

  解放周末:多年前,电影人蓝为洁曾这样形容说:一个小顽童,经过近半世纪的水银灯前磨炼,他能驾驭各种不同心态的角色,塑造众多神采各异的银幕形象,难怪观众中有一句话,“中国只有一个牛犇,四牛奔驰”。

  牛犇:牛的生活简单低调,但付出很多。它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它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耕作,这种精神十分可贵。从这点来看,我觉得我不像牛,因为我没有牛的贡献大。

  但我很喜欢牛,家里也有不少和牛有关的字画。牛最可贵的,就是那一股子牛劲和韧性,勤勤恳恳地耕耘,默默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这一点上,我是像牛一样的。从影这么多年来,我受过很多次伤,也吃过不少苦,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我很高兴大家把我比喻成牛,这对我也是一种鼓舞。

  解放周末:牛是有犄角的,牛犇有犄角吗?

  牛犇:我想我是有犄角的。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有股牛脾气。我这辈子不断克服来自各方面的困难,演戏的艰辛也好,人生坎坷也罢,一路走来,如果没点牛劲,很难走到今天。

  以前,我老伴常说:“你是我们家最让人担心的人,每当你出去拍戏时我就特别怕家里电话响起,因为好多次报来的不是平安而是险情。”在我从影的半个多世纪里,受过太多伤。拍《红色娘子军》的时候,一条狼狗没有驯化好,对着我扑过来就是一口,骨头被咬碎了;拍《吴承恩与西游记》的时候,三九严寒,我掉进两丈深的水池,不仅冻得休克,还摔成骨折……

  平时工作中有困难我就迎难而上。但如果遇到一些触及底线的原则性问题,我也是决不妥协的,我不怕得罪人,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犄角吧。

  解放周末:62岁那年,您在拍摄《梨园生死情》时意外受伤。医生诊断两个月内必须卧床休息,而您为了不影响拍戏进程,硬是以惊人的毅力坚持3天拍完了几十个镜头。这是一股子什么样的牛劲啊!

  牛犇:那一年,我在《梨园生死情》剧组,扮演一个戏不多的棺材店老板。一天,在徽州郊外拍“娶亲”一场戏时,因为我骑的小毛驴受了惊吓,把我掀翻了。我脑袋朝下,跌在石坡上,当时就休克了。

  医生一检查,发现我胸骨错位,肋骨断了两根,诊断说要卧床休息两个月。我都伤成那样了,但躺在床上,心里不安。实在不想因为我一个人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浪费钱。于是,在医生的帮助下,我打吗啡止痛,请人用担架把我抬到拍摄现场,坚持了3天,拍完了我的镜头。现场有人感动得要流泪了,我还跟他们开玩笑说:“谁叫我姓牛,就得拿出点牛劲来。我的名字有四头牛,不能给小毛驴打败啊!”

  在我看来,这不是什么可贵的精神,这就是一种责任,对别人对自己的责任。做演员需要这样一种责任感,一种认真、低调的责任感。

  解放周末:今天,当很多人全力追逐一夜成名、星光灿烂时,这种坚实而沉默的责任还能唤起多少共鸣?

  牛犇:我相信这种责任感一定是有价值的。它很朴素,也很真实。

  吃他那一巴掌

  牛犇拍第一部戏时,全无经验。一天拍戏,他扮演的小牛子,老是笑场。在场的人都很急。“谢添先生走来,朝我头上打一巴掌。我痛得再也笑不出来,只听导演洪亮地喊:开麦拉!拍完这个镜头后,我得到导演称赞。谢添先生又走过来,抚着我的头说:小子,拍得挺好。这时,我才流出泪水。他用浓重的天津话说:笑?演戏不真,行吗!至今,我庆幸我吃了他那一巴掌。”

  多年后,小牛子成了《牧马人》中的郭??子,在村边遇上了初登银幕的丛珊。那场戏,实拍了两次,导演谢晋不满意,继续再拍。有人担心丛珊没有眼泪了,对牛犇说,给她点点眼药水吧。牛犇没有去拿眼药水,而是悄悄地面授机宜。再演第三、第四次,丛珊的感情处理恰如其分,大家一致叫好。

  在中国的电影发展上,那一巴掌,和那几滴泪,越过了漫漫时光,像是一个呼应,也是一种传承。

  解放周末:当年拍摄电影《牧马人》时,你们在甘肃一个农场生活了几个月。这种接地气的经历,对电影创作的作用是什么?这样的创作经历,在讲求速成的今天还多见吗?

  牛犇:这种接地气的经历是很重要的。所有经受住时间洗礼的优秀影片,没有一部不是演员用自己的历史经验和对角色的感悟而创造出来的。不管是演绎哪个行业的角色,成功的演员总是饱含着对人物的理解和对角色的感情。

  现在流行的速成法中,有一些好的因素存在,比如,技术的进步、特效的运用,一切都能制造得很逼真。但是,逼真一定不是真,它可能造成的不足是,让人物演绎得不够鲜活、不够深刻,思想更难以透过人物体现出来。我举个例子,1959年版的电影《林则徐》,尽管当时拍摄条件很艰苦,技术也不够先进,但影片中每一个角色都刻画得入木三分。赵丹饰演的林则徐,骨子里就透出一种爱国民族气概,这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解放周末:在您漫长的演艺生涯中,曾与赵丹、白杨、沈浮等老一辈表演大家合作过,他们留给您的最深印象是什么?

  牛犇:他们那一代电影人是非常值得尊重的,我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那一代电影人不像现在有些演艺人员那么浮躁,大家做事都是认认真真的,一门心思搞创作,艺德上都没话说。

  我记得,赵丹曾经想演鲁迅。他当时为了演好鲁迅,就剃了个和鲁迅一样的山羊胡,剪了一个和鲁迅一样的发型,叼根香烟,还搬来躺椅,感受鲁迅的生活状态。这些和老一辈电影人一起拍戏的经历,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让我明白了对待工作要认真严肃,角色塑造要有自己的理解。

  解放周末:因此,您曾经这样总结说,在您的成长过程中,老师就是电影前辈,课本就是电影剧本。

  牛犇:我从来没有上过学,所以电影前辈谢添、白杨等等,就是我的老师,他们不仅在我的演艺道路上给予了很多指导,在生活中也给我很多温暖和关怀,对他们我是既感动又感恩。

  在我心里,他们既是我的师长,也是我的父母,是他们把我带进演艺的事业,最后,他们离去了,我成长了。

  解放周末:在您的深情回忆中,我们听到了老一辈电影人对艺术孜孜以求的真。

  牛犇:是的。艺术最大的真诚,在于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时刻铭记自己的责任。艺术应该表现出一种鼓舞人的内涵和精神,这是任何时代都应该追求的。

  现在一些人通过讨巧和速成的方式,也能获得一些成功,但是,最终能够经受住时间和历史考验的作品,必定是有血有肉、具有鲜活生命力和精神力量的作品。而这需要创作者付出真正的感情。在我看来,最起码文艺工作者不能有太多的杂念,要对真有一点坚持。

  解放周末:可惜,当下的演艺圈恰恰有种背道而驰。比如,热衷于视觉的繁荣,而忽略了真的内核;总是急于求成,而不甘于默默坚守。

  牛犇:现在的演艺圈是有一种浮躁之气。有的时候,相比较人物的演绎和故事的构思,从上到下更关注的是画面和服饰是否精美。但光有表象的精美,是远远不够的。比如,拍古装戏就应该还原历史,不能为了拍出古装戏服装的华美就歪曲历史。还有一些影视剧篡改经典,居然出现了“孙悟空谈恋爱了,猪八戒有后代了”这样的情节,多么荒诞。

  真实性很重要。但现在不仅有些历史戏不像历史戏,连一些现代戏也不似现代戏,严重脱离现实,不是我们过的实实在在的日子。无论什么时候,艺术都要向生活学习,要表现生活和情感的真实。

  人物小传

  牛犇

  有“影坛常青树”之称,在上百部影视作品中担任角色,曾获第三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奖、第六届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还曾导演 《父亲》《喜中缘》等电视剧。


编辑: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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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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