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元洪
近日一个叫张士超的人,因为一首合唱歌曲,像当年的“贾君鹏”一样在网上火了。这首歌在微信微博上被刷屏,歌名很长,也无厘头,叫《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我是大清早起床后听到,然后就睡意全无了。媒体朋友问我,你们音乐圈内人听到这首歌的反应是否和我们圈外人一致?我说应该是一致的,“无厘头”的歌词配以“传统又正统”的合唱,这种“刻意”的混搭就如同《五环之歌》一样,必然会产生某种“不搭调”的化学反应。原曲《牡丹之歌》有多高大上,就映衬出道路拥堵有多搞笑。
抛开歌词,单看音乐,此曲符合作为合唱的完整规格。旋律不复杂,三件乐器(钢琴、非洲鼓、卡祖笛),均不插电。在音乐节奏与和声上,虽有一定的流行风格,卡祖笛的音质也很独特,但类似流行化的合唱作品如今已经很多。亮点还是在于歌词。
与那些“高大上”同时也可能“虚假空”的歌词相比,《张士超》因为情感简单真实,反而引起了共鸣,因为谁都有过被锁在门外的经历。分析一下,会发现歌词并非只是简单的日常琐碎。比如这几句:“张士超你个混蛋,你带着姑娘,去了闵行,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大白话中,还有钥匙之外的情绪。“混蛋”,代表了演唱者本人与张士超的亲密关系;而“你带着姑娘,去了闵行”,暗指我开不了门是因为你张士超的“重色轻友”;而“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强调了“我家”,说明他不仅把自己的家给张士超住,连家门钥匙都要问张士超拿,好有故事的人呐!我们可以感受得到,钥匙的背后还有对张士超的“羡慕嫉妒恨”以及两人有趣的生存状态。这些都是非常生活化的当代青年人的状态。够浅白,也够真实。
歌曲中创作者还聪明地加入了圣咏风格。节奏放缓,情绪变沉重,仿佛在哀叹自己被伤得很深。歌中唱道:“神圣的Sancta Maria(圣母玛利亚),让这个迷途的羔羊回家吧,钥匙啊钥匙,你快快出现。”借西方宗教的神圣曲风和歌词,表达琐碎的家常小事,达成“小题大做”的讽刺意味。“迷途的羔羊”仿佛是在居高临下地训诫张士超同学。而“钥匙啊钥匙,你快快出现”,可引申为“张士超啊张士超!你快滚回来”,就像“好基友”间的嬉骂。
文字只是表面的符号,背后的时代情感才会触发共鸣。创作者又借用了周杰伦《牛仔很忙》中“不用麻烦了”的曲调,也是年轻人熟悉的。整个歌曲就是一个年轻人正常的一系列情绪反应。
把普通人名放入标题,以及歌词中的“华师大的姑娘”和“五角场”,都是不登高雅的非诗意类语言,与其说是创新,不如说在突破歌词创作的传统。
对于合唱艺术,美妙、规整、正统,甚至庄严,是我们的传统印象。我们每个人都是唱国歌长大的,被合唱的光辉形象熏陶久矣。而这光辉形象还来自西方宗教。几百年来,几乎所有的经典宗教音乐都离不开合唱。我们走进教堂聆听合唱,庄严肃穆感就会油然而生。因此创作者才会把“圣母玛利亚”写进歌曲,显然他深谙此道,他在刻意制造反差之后的惊喜。不信,你试试把《欢乐颂》等歌曲配以“琐碎又家常”的歌词,也会很“惊喜”。
近年来所谓“恶搞”层出不穷,有影视、有MV、有漫画、也有文字,多为年轻人自发所为。很多文化人对此深恶痛绝,斥其为“低智化”,意指如今的年轻人抛弃了传统业已成型和高度发展的审美标准,转而去追求低级趣味。但大多数年轻人的“恶搞”并非恶意,也并非不理解传统,只是为了好玩有趣而已。手法高明的,就成了创新,手法低劣的,就成了恶搞,而《张士超》显然属于高明一类。
为何如今这样的现象会越来越多?我想是源自于这个时代所面临的“价值观”的裂变。也就是说,以前我们认为重要的如今变得不再重要,而很多不重要的却变得重要起来。时代发展太快,新事物层出不穷,很多传统也被丢弃或另做他用。比如素有审美标准的“美声唱法”,如今愿意唱和真正懂得欣赏的人无疑是少了;而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等各类器乐名家长久以来所塑造的演绎标准,也被渐渐忽略。一种艺术纵然演绎得再高妙,但被怎么使用,也就由不得大师和专家们了。
想想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当一种形式发展到近乎不可逾越的阶段,接下来可能就是标准的瓦解与重建。就像唐诗之后有宋词,宋词之后有元曲,三者无法比较,却各有其艺术高度。如今又有多少当代人能真正与过去的大师比肩那些审美的标准呢?但从另一方面看,当指责年轻人“数典忘祖”时,是否对过去的价值观也过于自信与偏执了。
据词曲作者金承志说,他也不懂为什么这首歌突然就红了。创作者往往无法预测自己作品的命运。也许他真的觉得这件小事值得用合唱的形式去创作;也许他对张士超并没有“羡慕妒忌恨”;也许“好基友”根本不存在;也许华师大和五角场之事也是杜撰的;但创作一旦完成,如何被时代解读,就与创作者无关了。
回顾人类的发展历史,也许没有一个时代比如今更裂变。六七十岁的和四五十岁的人所思所想大不相同,四五十岁的又与二三十岁的人大不相同,曾经公认的审美标准在被快速地重新构建。如果你说这个时代的音乐艺术是真正的创新,我并不认同。巴洛克时期、古典时期、浪漫时期的音乐革新,那才是本质的革新,是真正在音乐基因上产生的变革与发展,是纵向进行的。而如今全球化的背景下,一切趋向扁平,更多是在重新组合中产生新的概念与价值,更多的是横向进行。当然,在嫁接与拼贴中创新,也算一种。仅看音乐领域,人名单就有很多:莎拉布拉曼、李玉刚、龚琳娜、岳云鹏……
也许这是一个排列组合的时代,也许这是一个概念和价值重建的时代。与长达几千年来人类社会各自发展形成的深厚积淀相比,人类产生的价值被频繁交流才上百年的光景。一切才刚刚开始。
图片来源/金承志新浪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