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码· “张士超”这首歌暗示人们,并非只有重大主题才能采取恢弘庄严的音乐风格
文/张斌璐
最近有一首歌,一夜之间红遍网络,歌名叫做“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这个冗长又充满情节的名字本身足以激发无数想象,尽管歌词讲述的只是极为琐碎的生活片段,编曲者却采用了恢弘的八声部合唱,史诗般的音乐格局和歌词的内容形成鲜明的反差,这反倒让人忍俊不禁。有人调侃其为“2016年的第一首年度神曲”。
回看这些年,被称作“神曲”的音乐委实不少。从几年前歌手龚琳娜的《忐忑》开始,到后来业余歌手庞麦郎演唱的《我的滑板鞋》,再加上网络上不断流行的各类戏仿或恶搞之作,人们对“神曲”的出现已经越来越习以为常。假如说《忐忑》的走红还是源自人们对于用人声来模拟器乐的方式感到好奇的话,那么后来的各种“神曲”就越来越接近于蓄意的搞笑,不断挑逗人们越来越麻木的神经,以及越来越高的笑点。
其实,民间音乐的变化,看似小节,实际上是反映文化状况的最前端表征。中国上古的时候,朝廷要观民风民俗,首先就派官员去民间“采诗”,看看民间在唱些什么歌。所采来的诗后来就成为《诗经》,成为中国文化最重要的经典之一。
在传统观念里,“郑声”和“雅乐”向来不仅仅是音乐风格的区分,更是道德判断的直接标准,儒家伦理一向讨厌各种靡靡之音,认为这些音乐破坏了人们良好的性情,激发起邪恶的欲望,有强大的摧毁性;同样,庄严典雅的“韶”乐反倒能使人“三月不知肉味”,可见音乐对于文化政治之重要。
而现代的通俗音乐,事实上也隐藏在这种道德文化判断之中。只不过,今天的人们并不处在旧式的儒家伦理社会里,因此判断的准则也有区别。假如某人热爱古典音乐,那多半会被视为一种高雅趣味的表现,而这种高雅趣味通常和良好的教养以及较高的道德水准相联系。
同样,通俗音乐的爱好者们也常被看做小市民趣味和修养的表现。尽管这种判断往往缺乏依据,但已经扎根于当下的文化潜意识也是客观现实。偶像团体TFboys在年轻人中拥有大量拥趸,却总被反对者视为一种不成熟的音乐趣味,两类人常常在网络上相互攻击。
现在各种“神曲”出现,瓦解既有音乐层次,并建立了另一种文化格局。“张士超”这首歌暗示人们,并非只有重大主题才能采取恢弘庄严的音乐风格,哪怕是日常生活中的琐屑小事,一样可以采取这样的形式来表达。我们通常所视为辉煌而伟大的形式,实际上并没有多了不起。在当下的文化背景下,什么都可以被替换,任何严肃性都可能被消解和取代。
这当然是整个社会文化全面娱乐化的象征,丧失了价值的稳定性,仿佛什么都在漂浮之中。不过这一局面也许恰恰是文化变革的前兆。
当初文艺复兴刚刚到来的时候,欧洲也面临类似的局面。薄伽丘、彼得拉克等作者的写作,对通俗语言全面采用,那时下里巴人的鄙俗之语风行一时,对中世纪的经院文化和贵族文化作出了挑战。而正是这些来自于下层文化的挑战,开创了后来欧洲文明的全新格局。当时的诗人但丁专门写了一本《论俗语》,为“低俗的”意大利语辩护,后来他还用俗语写了一部举世闻名的巨著,这就是《神曲》。
“张士超”这样的“神曲”会越来越多,但属于这个时代真正的《神曲》真会在其中出现吗?
张斌璐 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