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庆秀 伍娅伦
编辑:郑道森 吴立湘
“发完《叶问3》之后,我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太可怕了!”
“我现在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电影,还是在帮一群放高利贷的人洗钱。”
这些感慨,来自快鹿集团《叶问3》的内部人士。3月7日,娱乐资本论辗转与多位快鹿集团内部人士取得联系,处于风暴中心的他们,正在接受自己内心的拷问。
“如果说之前的‘票补’,还需要消费者参与,但这次,他们想买多少票房,直接拿钱砸,简单粗暴。”前述人士告诉娱乐资本论:“我想把电影当成我的事业来做,现在快鹿的很多做法,已经背离了我的职业理想。”
上映4天拿下5亿票房的《叶问3》,连日来遭受了大量“虚假排场”、“票房注水”的质疑。6日晚,广电总局电影局表达严正态度,7日,《叶问3》的相关参与方已被广电总局电影局约谈。
7日傍晚,广电总局电影局发布通知,称将对3月4日以来电影市场出现的严重的票房异常波动进行严肃排查,并要求相关发行方提交与《叶问3》发行方签署的发行合同。
娱乐资本论多方调查发现,快鹿集团在此次《叶问3》的发行中,与大量影院签订了“包场”协议,仅上海一地,牵涉的影院就接近200家。早在2月底,快鹿曾向影院预付一笔包场费用,但就在影片上映前夕,不少影院却被告知,剩余包场费用将不再支付。
与此同时,大量“幽灵场”“冥币票价”相继被曝光,快鹿种种“简单粗暴”的做法,也遭到了不少院线的抵制。
多家影院经理讲述《叶问3》票房“潜规则”
3月7日,娱乐资本论与上海、天津、山东、湖南、浙江、安徽6家影院经理取得联系,超过一半的影院经理承认,他们参与了《叶问3》的“买票房”事件。
上海一家影院经理向娱乐资本论透露,他们曾与快鹿集团旗下的发行方签订包场协议,内容是在《叶问3》上映的1个月内,按照每场30%的上座率,每天包2个厅专门放映《叶问3》,总包场费用是30万元。按照协议,包场金额原定分为3次打给影院,第1批预付款为整体包场费用的20%,今年2月份,这6万元就已经到账。
但后来,快鹿集团方面单方面撤回包场合作协议,后两笔款项并未给到影院。与此同时,已经打到影院账户的包场费用并不退回,而被要求全部用在《叶问3》前3天的包场中。
“还有很多我们没有听过的公司,直接来,说我给你多少钱,你帮我进票房。这些钱给到了影城,但买了票之后,并没有人来看电影。”前述上海的那家影院经理表示:“在我这里,他们专门买贵的,尽可能的多打钱。你看到有些票一张200多元,就是这个原因。”
山东一家影院经理也向娱乐资本论证实,他所在的影院也跟快鹿方面签订了包场协议,按照30%的上座率,每张电影票30元计算,该影院目前已拿到了预付款6万元。与上海那家影城的状况相同,快鹿并没有支付其余的尾款,而是要求将款项转化为前三天的票房。
在电影行业,“包场放映”其实是颇为常见的做法,但《叶问3》不同,大量包场并不会真的有观众前往观看,有些影院出现“虚假排场”“幽灵场”,并且动辄200多元的高票价,在线选座网站的公开数据也显示,一些位置并不好的座位却比黄金位置卖的更快。
这些看起来非常明显的“票房舞弊”,在全国畅通无阻,并未遭遇太大的抵制,除了万达院线等大型院线之外,中小院线都有参与其中。
有影院经理对娱乐资本论表示:“我们其实也很感谢这个片方,3月本来就是电影的淡季,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
《叶问3》发行中的“两件怪事”
并非所有影城都对这样的“包场”甘之若饴。
娱乐资本论调查发现,快鹿在上海的一些“非常做法”,已经遭遇了影院方面的“强烈反感”,甚至“抵制”。
例如《叶问3》发行中,曾出现过这样的一些“怪事”:《叶问3》上映第一天,有家影院早上8点半的场次被全部买掉了,8点半别说影院没开门,影院所在的商场都没开门。“公司又怕别人说是‘幽灵场’,所以还要组织人去,但其实,这就是‘幽灵场’啊。”
“后来,还真有20多个人去了,一直等到10点钟影院开门,这些人拿着8点多的票(进去看)。因为放映员也是等到10点多才上班。”
上述事件可能只是《叶问3》发行中一个小小的尴尬,而大量“买票房”甚至让一些影院与片方起了冲突。
“公司会买一些非黄金场次的电影票免费赠送。比如,在同一栋大厦上,影院在5楼,公司会雇人在3楼摆摊免费送电影票。但这样的话,一些影院经理会非常生气,觉得我们这样会让影院没法做生意呢?”
原来,快鹿这么做是希望向观影人群推销公司品牌和相关理财产品,但对于影院经理来说,显然是黄金场次最好卖,而且票价最高,但对于观众来说,“如果不花钱也就能拿到票,那我肯定要买不花钱的票啊。”
如此“大包大揽”,快鹿盈亏几何?有无风险?
就在3月7日,娱乐资本论还联系到了一位与《叶问3》接洽过的众筹平台的相关负责人。他告诉小娱,去年10月份,快鹿曾经找他们做《叶问3》的众筹代理,曾诺收益能很快兑现,但当他们去上海快鹿总部做尽职调查的时候,“发现他们的材料很不合规,而且他们把一个项目的债权,重复抵押很多次。”
之后,他又去了与快鹿关联的一个线下资产管理公司当天财富,“我发现他们的形象店在核心地段有200多平的面积,装修非常豪华。”甚至他还听该司员工说自己的公司有两三万人,“这么高的运营和人力成本,肯定是覆盖不了正常的理财收益。”
其实提起《叶问》,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拍摄叶问系列的香港天马影视和知名电影人黄百鸣。其实,《叶问3》原本也是由天马影视立项,但该项目很快转手至快鹿集团。
天马影视一位前员工向娱乐资本论透露,快鹿花了2亿从黄百鸣手中买下了《叶问3》的大陆发行权,甚至《叶问3》的大部分投资,也都是来自快鹿集团。
“这个IP就让黄百鸣净赚2亿,还能从影片的香港票房中分账。”该人士称。
在一次电视剧行业内部的闭门会上,几位业内资深导演、制片人也曾提到快鹿集团重金购买《叶问3》一事,根据当时闭门会透露的信息,快鹿拿到《叶问3》花费的确在2亿元上下。
为了发行《叶问3》,快鹿甚至收购了一家小型的电影发行公司,并将其改名为大银幕电影发行公司。
事实上,《叶问3》原定2016年1月1日上映,但由于片方于影院签订的大量协议引发行业质疑,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曾在2015年底出具相关法务意见。
随后,《叶问3》的上映时间推迟到了3月4日。但推迟上映,依然出现了大量“买票房”的情况,并引发广电总局电影局的关注。
为何《叶问3》需要大量“买票房”?
根据此前《中国经营报》的报道,这部电影在2014年筹拍阶段,就曾通过P2P等方式募集了大量资金,2015年又曾通过苏宁众筹等多个P2P平台募集发行资金,影片上映前夕,A股上市公司神开股份、港股上市公司十方控股相继认购了《叶问3》票房收益权的理财产品。
在片方人士看来,“买票房”一方面是希望《叶问3》能取得票房佳绩,为快鹿接下来的电影造势;另一方面,也需要通过高票房,在二级市场获利,并且通过P2P吸收更多的资金。
“其实,快鹿集团的理想模式,是将理财产品的用户,转化为《叶问3》的观众。一方面避免资金链断裂,另一方面又能做高票房。为了实现这一理想模式,快鹿集团还开发了一款专门的购票软件’火票务’”。有快鹿集团内部人员对娱乐资本论表示:“但是这个理想模式忽略了两点,1、电影的主流观众都是80后和90后,跟购买理财产品的人重合度不高;2、那些购买理财产品的人根本不在乎几张电影票的钱。”
该人士表示:“其实快鹿的做法并不应该被一棍子打死,但可能之前快鹿没有操作过电影金融产品的经验,也不了解电影。因此在决策和执行的过程中,出现了太多的问题。”
电影行业金融创新,边界在哪?
在此前诸多报道中,《叶问3》票房保底背后的一系列金融风险已经逐渐被揭示出来,这包括——设立多个融资壳公司,涉嫌超额担保,针对单个电影项目重复募集资金,将电影票房收入多次重复抵押筹集资金等等。
这一系列金融操作的核心,是电影票房的“资产证券化”。随着相关金融产品的不断出现,一部票房预期10亿的电影,可能会撬动几十亿甚至是上百亿的资金。
如果电影能够达到票房预期,相关的金融产品对赌协议都会实现;但如果影片票房达不到预期,相关担保公司又因为资金问题而出现违约,那么可能整条资金链上的各个环节都会出现问题。
有业内人士感慨:“一旦一个行业繁荣,立刻就会有资本投机者以各种眼花缭乱并且无底线的手段进场兴风作浪,对于电影市场来说,金融创新或者保底发行,应该是以更科学的投资制度管理,以及合理有效的退出机制设计。”
在娱乐资本论看来,当一个行业里人发现,附着在这个行业上的金融赚钱的可能比本行业来的更快是,这个行业基本就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有人会说,既然能赚钱,这不是扩大行业的好机会吗?其实不然,金融只是基于某种大家认定的趋势之下,一旦这个趋势反转,那么所有在其上堆积的大量资金,都将面临崩溃的局面。
类似的案例,近有e租宝,远有美国的次贷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