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网的页面上，文德山庄状态显示为“已停业”

事发104房和106房的隔墙内有个储物间，装着一台热水器和一个燃气罐

　　去安徽天柱山旅游，通过去哪儿网订的旅店竟然是没有旅馆业资质的黑店。旅馆内的热水器过期8年仍在使用，且屋子内不通风、没有烟道，导致住店游客一氧化碳中毒，酿成一死三伤的惨剧。

　　当地政府成立的调查组指出，去哪儿网经营者北京趣拿软件科技有限公司未做到严格审查，在涉案旅馆未提供特种行业许可证的情况下，就与其签订合作协议，发布虚假信息，误导游客消费，这是事发原因之一。当地法院认定，旅馆经营者承担80%的事故责任，同时趣拿公司应承担赔偿责任。

　　日前法制晚报(微信ID：fzwb_52165216)记者调查发现，涉案旅馆已经停业。但在天柱山景区，去哪儿网还在继续和另外5家没有旅馆业资质的旅馆合作。

　　案情回放 旅馆内开热水器 4名驴友燃气中毒

　　安徽三大名山之一的天柱山，是5A级旅游景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的世界地质公园，有“峰无不奇，石无不怪”的美称。2014年3月初，驴友管某通过去哪儿网，在天柱山主景区半山腰的文德山庄订了16间房，和另外34名驴友约定前去游玩。

　　2014年3月8日上午，一行人到达文德山庄，驴友丁某和妻子王某住进104房，驴友张某、钟某住在隔壁的106房。104房和106房隔墙的中间位置，有一个储物空间，安装着一台热水器，由两间房共用。

　　一行人外出游玩，下午回到文德山庄后，104房的丁某夫妇说想要洗澡，旅馆老板吴某打开热水器后离开。当晚7点左右，驴友钟某回到106房，发现同屋的张某晕倒在地不省人事。钟某赶紧呼喊同伴，想把张某抱起来，但钟某刚喊了两声，自己也晕倒在地。闻讯赶来的同伴大声喊人，旅馆老板吴某也跑过来施救，并拨打了景区执法队、风景区救助站、110和120等电话。

　　晚上8点，救援人员赶到文德山庄，对晕倒在106房的张某、钟某采取急救措施。这时众人才发觉，隔壁104房的丁某夫妇一点动静也没有，敲门也没人应答。老板吴某踹开房门后，发现丁某夫妇躺在床上，妻子王某尚有呼吸，丁某已无生命体征。

　　随后，两间房内不省人事的4名驴友，被送到潜山县医院急救。当晚10点50分，潜山县医院宣告丁某因急性一氧化碳中毒死亡，其余三人获救。

　　调查结果 热水器违规安装 超期使用达8年

　　文德山庄取得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显示，该旅馆在2013年8月9日前被核定的经营范围为中餐、住宿服务。但文德山庄于2013年11月4日再次注册时，被核定的经营范围仅为小型餐馆服务，也就是只有餐饮服务许可证，没有特种行业经营许可证。

　　事发次日，潜山县政府成立潜山县天柱山文德山庄“3·8”中毒死亡事故调查组。2014年6月6日调查组作出调查报告，认定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是文德山庄没有规范使用燃气热水器。

　　调查报告指出，文德山庄工作人员打开燃气热水器阀门后离开，燃气热水器燃烧处于失去监管状态，导致游客长时间使用燃气热水器。燃气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在室内密闭空间不能散发而不断积聚，导致中毒事故发生。

　　2014年3月12日，一批安庆市安全生产专家组成事故专家组，到现场进行了勘查。他们的意见为，事发地的燃气源为液化石油气；烟道式热水器过期8年使用；热水器位置封闭在墙柜内，不通风、无烟道，出气口与客房、卫生间相通，相邻的客房共用同一热水器；钢瓶减压阀与热水器连接管老化；商业使用未按规范安装，存在重大安全隐患。(法制晚报微信公众号：fzwb_52165216)

　　这意味着事故发生时，104房间和106房间的人使用热水器洗澡后，废气因没有排出管道，直接流入了房间。

　　事发旅馆无资质 被行政处罚16万元

　　潜山县政府成立的调查组还指出，事故发生的间接原因，是文德山庄未取得公安机关颁发的经营旅馆业要具备的特种行业许可证，属于非法经营；天柱山市场监督管理所、潜山县公安局天柱山分局、天柱山管委会景区执法大队和水吼镇政府的相关职责履行不到位。

　　2014年7月22日，潜山县安监局对文德山庄作出罚款16万元的行政处罚，文德山庄不服提起行政诉讼。法庭上潜山县安监局明确指出，按照法律规定，文德山庄没有取得特种行业许可证，就不能接待旅客住宿，对其作出行政处罚是正确的。

　　2015年5月12日，安庆市中级法院终审判决维持潜山县安监局对文德山庄作出的行政处罚决定。文德山庄的经营者吴某和梁某称，无力向死者家属和伤者支付赔偿款。吴某写了一份请求书，称自己“没有现金，只有文德山庄一点资产”，请求政府先帮助垫付赔偿金，“以后把文德山庄抵押”。

　　梁某也写了一份承诺书，称自己没有经济赔偿能力，同意吴某由政府先垫付的请求。梁某承诺，如果文德山庄以后拆迁了，愿意用拆迁款向政府还款。为了及时解决问题，当地水吼镇政府与吴某、梁某签订协议，同意先由政府垫付死者丁某的赔偿款105万元。

　　去哪儿未严格审查 发虚假信息误导游客

　　调查报告同时认定，开设去哪儿网的北京趣拿软件科技有限公司，未严格审查文德山庄的旅馆业经营资质，在文德山庄未提供经营旅馆业要具备的由公安机关颁发的特种行业许可证的情况下，与其签订去哪儿酒店合作协议。对外发布文德山庄经营旅馆业的虚假信息，误导游客消费，这是事故发生的间接原因之一。

　　去哪儿网和文德山庄签订的合作协议显示，双方的合作从2012年就开始了。2012年5月14日，文德山庄与北京趣拿软件科技有限公司签订了去哪儿酒店合作协议。双方约定，趣拿公司对文德山庄进行推广宣传和销售，通过其酒店预订系统为客人预订文德山庄客房。趣拿公司代收预订房间费用和收取在线订单服务费用，文德山庄根据收入情况向趣拿公司支付10%的服务费。

　　协议签订后，趣拿公司开始在去哪儿网为文德山庄发布经营旅馆业的信息，并办理网上酒店预订业务，收取客人房间预订等费用。

　　法院判决 去哪儿也应担责 准许与政府和解

　　后来，水吼镇政府与文德山庄因偿还垫付款问题产生纠纷，遂将经营者吴某、梁某等起诉至法院。经水吼镇政府申请，法院追加去哪儿网经营者北京趣拿软件科技有限公司为被告。

　　法院审理案件后认为，趣拿公司作为去哪儿网的经营者，未严格审查文德山庄的旅馆业经营资质，在文德山庄未提供经营旅馆业要具备的由公安机关颁发的特种行业许可证的情况下，与文德山庄签订去哪儿酒店合作协议，对外发布文德山庄经营旅馆业的虚假信息，误导游客消费，其行为系造成本案中毒事故的间接结合因素，也应承担赔偿责任。

　　2015年4月1日，水吼镇政府与趣拿公司达成庭外和解，水吼镇政府申请撤回对趣拿公司的起诉，法院随后裁定准许。2015年11月23日，安庆市中级法院终审判决吴某、梁某应按事故责任的80%承担责任，偿还政府垫付款754900.4元。

　　延伸调查 文德山庄显示“已停业” 还有5家黑旅馆在营业

　　昨天法制晚报(微信ID：fzwb_52165216)记者在去哪儿网查询，仍然能搜到天柱山的文德山庄。网站显示，文德山庄位于天柱山的1索和2索之间，共有23间客房，目前显示的状态为“已停业”。

　　对这家旅馆，去哪儿网是这样做简介的：“这是那一片山民开旅社中规模最大设施最好而且价钱又差不多的旅馆。干净卫生，价格公道，吃也方便，透明模式管理。”

　　但一条差评也赫然在眼前：“环境太差了，床好硬，有空调不给开，都快冷死了，最最重要的是住的那天晚上煤气泄漏，两个人大晚上被送去医院，不知道命运如何，这趟旅游来的太惊险了！”

　　与去哪儿网有合作的在该网发布信息、位于天柱山景区内的小型旅馆有42家。《法制晚报》记者以咨询旅游住宿为由，逐一致电询问。在联系到的37家旅馆中，有5家明确告知没有公安机关颁发的旅馆业特种行业经营许可证。

　　“安庆老班长农家乐”的工作人员说，该店是去年才开始经营的小型农家乐，还没被要求办理旅馆业经营许可证，和去哪儿网合作的时间也不长。“住宿的安全问题可以放心，因为是农家乐，我们自己住的都是跟客人一样的。”该工作人员说。

　　“安庆天柱山农家乐”、“天柱山聚贤客栈”、“安庆峡谷人家农家乐”和“安庆天柱山远景生态农庄”的工作人员表示“正在办”。

　　“天柱山聚贤客栈”的工作人员承认，现在政策很严，不好办。“天柱山农家乐”的工作人员表示，一方面许可证正在办，另一方面房间正在改造，现在暂时不接待客人。

　　大酒店多在景区外 游客图方便住小旅馆

　　记者通过去哪儿网查询到，以天柱山为中心，有58家可供游客住宿的地方。其中三星级及三星以上的酒店仅6家，但有4家远在天柱山所属的潜山县县城附近。

　　位于景区附近的只有2家酒店。距离景区最近的是天柱山七仙女国际大酒店，与景区之间有近20公里，行车大约需要半个多小时。在天柱山景区内的客栈、家庭旅馆有42家，经营规模都很小，平均客房数量不到20间。网上能查到关于天柱山旅游的大量攻略，多篇攻略提到了文德山庄，并称它已经算是这些客栈里相对规模较大的。

　　北京某知名旅行社门店负责人北京某知名旅行社门店负责人张强（化名）告诉记者，在天柱山这样的名山风景区，高档大中型酒店占地面积大，由于地形以及保护自然环境等限制，能建在风景区内的几率不高。因此，中大型酒店几乎都与景区有一定的路程距离。

　　“从游客的角度讲，谁也不愿意浪费太多的时间在去景区的路上。”张强说，虽然景区内的客栈、家庭旅馆住宿条件一般，但能节省时间，往返便利，住宿成本也低，因此被多数游客尤其是散客青睐。

　　业内人士 小旅馆手续不齐 很难办到许可证

　　在文德山庄一案的判决书中，记者看到文德山庄的老板吴某这样为自己辩白：没有特种行业许可证，是因为政府相关部门的条件和要求近乎苛刻，无法达到。

　　张强告诉记者，多数家庭旅馆、农家院是当地农民用自家房屋改建的，普遍有手续不齐的问题。“获得餐饮许可相对容易，获得住宿许可很难。”他说以北京为例，要拿到旅馆业特种行业许可证，需要提交9大类材料。

　　天柱山景区一位已经取得旅馆经营许可证的客栈老板告诉记者，办证确实不容易。首先要通过消防审批，再到公安备案，经过审查才可以申请。他说最近这些年，因为出现了游客死亡、煤气中毒事件，政府监管变得更加严格，一些旅店才开始申请许可证，以前多数小规模的旅店都是无证经营。

　　 旅游电商宁滥勿缺 合作方越多利益越大

　　张强告诉法制晚报记者，在线旅游服务机构，在酒店合作的选择上，普遍采取的策略是“宁滥勿缺”。只有合作的酒店数量尽可能最大化，才能保证酒店业务的利益最大化。他分析说，在酒店加盟业务上，在线旅游服务机构是靠预订酒店数量来保证盈利的，通过旅游电商预订的房间越多，赚的就越多。

　　“以天柱山景区为例，这里的客栈、家庭旅馆在住宿场所里占绝大多数，如果只和那6家三星和三星以上的酒店合作，肯定无法保证收益。”张强表示，一家成熟的在线旅游服务机构，不会不知道开办具备住宿条件的酒店、旅店必须要持有公安机关核发的旅店业特种行业许可证，疏于审查，最大的可能是为了保证利益。

　　法律解读 电商非旅游经营者 难以受到法律约束

　　旅游电商在选择合作旅店时的审核义务，是否受旅游法的约束？曾参与旅游法研究起草的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法政学院法学系主任申海恩对法晚记者表示，旅游法第111条第1项规定，旅游经营者是指旅行社、景区以及为旅游者提供交通、住宿、餐饮、购物、娱乐等服务的经营者。因此去哪儿网的经营者，不算旅游法规定的旅游经营者。

　　旅游法第48条规定，发布旅游经营信息的网站，应当保证其信息真实、准确。这一规定虽然可以适用于文德山庄的案例，但旅游法规定较为笼统，没有规定违反该法条的法律后果。

　　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教授、旅游法和世界遗产法研究中心主任刘红婴也曾表示，可能是立法时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旅游电商，旅游法难以覆盖它们。(法制晚报微信公众号：fzwb_52165216)

　　 工商管理办法规定 电商应审查合作方资质

　　申海恩主任表示，去哪儿网等旅游电商的性质，符合国家工商总局《网络交易管理办法》第22条第2款关于第三方交易平台的规定：第三方交易平台是指在网络商品交易活动中为交易双方或者多方提供网页空间、虚拟经营场所、交易规则、交易撮合、信息发布等服务，供交易双方或者多方独立开展交易活动的信息网络系统。

　　根据《网络交易管理办法》第23条的规定，第三方交易平台经营者应当对申请进入平台销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务的法人、其他经济组织或者个体工商户的经营主体身份进行审查和登记，建立登记档案并定期核实更新，在其从事经营活动的主页面醒目位置公开营业执照登载的信息或者其营业执照的电子链接标识。

　　申海恩主任表示，根据上述规定，旅游电商应该审查与之合作的酒店、旅馆，是否具备特许行业经营资质等。

　　 专家建议

　　 工商部门应多抽查

　　 督促经营者遵守法规

　　二外法学系主任申海恩表示，从文德山庄一案中，可以看出去哪儿网自身法律意识不强，对相关法律法规不够了解。他还提出了改进在线旅游服务质量，以及消费者维护自身利益的建议。

　　他认为，在线旅游服务机构经营者应该加强自身的法律事务管理，严格遵守相关法律法规，尤其是对于涉及消费者人身、财产安全方面的经营者，要做充分的审查；有关网络交易管理方面，工商管理部门等应该不定期对在线旅游服务机构予以抽查，督促相关经营者严格遵守法律法规；消费者一定要尽可能全面了解有关经营者情况，不贪便宜，避免人身、财产安全受到不必要的损失。（毛占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