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北京1月18日电题:走近水困角落的“锅底人群”
新华社记者
一些曾因水而兴的鱼米之乡,现在却因水而萧条落寞。
一些曾深受水患之苦的人们,现在却在经历缺水之痛。
一些生活在偏远草原的牧民,至今喝水还依靠挖土坑。
一些居住在地下水超采地区的人们,睡梦中听到房子开裂的声音。
新华社记者调研时走近身陷水困角落的“锅底人群”。
“满镇难见白衣衫”
与中国大多数农村小镇一样,冬日的暖阳升起后,三仙湖才有了一丝热闹景象。人们按部就班,生活平平常常。只是,在小镇里来回走几圈,突然意识到一个现象——几乎没有人穿白色衣服。
不穿白衣服,不是当地风俗,也并非民间禁忌,一切原因指向一个字——水。
小镇地处湖南省益阳市南县,深居“八百里洞庭”腹地。73岁的镇上居民李清兰告诉记者,三仙湖镇以水为名,因水而兴,曾被称为洞庭湖的“小南京”。
上世纪70年代末,三仙湖的水质开始出现问题。李清兰回忆,工业废水、农业污水、生活污水长期排入湖中,水质开始变差。加上河道淤塞,水运衰落,三仙湖变成“哑湖”,成为一湖死水。
“有时候工农业污水集中排泄,一大片湖水都是黑色,这种水怎么喝?”三仙湖镇水管站副站长赵勇告诉记者。小镇居民有的开着拖拉机去外地运水,有的到田里挖一个大坑,收集雨水。
1980年前后,无奈的小镇居民打下了第一口水井,地下水从70多米深的地方取出。看着水龙头流出的清水,小镇居民欢庆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又有一件事让大家心头蒙上了阴影。
“那时候女孩子喜欢白裙子,结果用自来水一洗,却发现裙子上出现大块大块的黄斑。”李清兰说,越来越多人家发现白衣服、白毛巾、白床单等下水洗了后,都变了颜色。大家开始怀疑自来水有问题,只好尽量避免在生活中用白色布料。久而久之,就出现了“满镇难见白衣衫”的现象。
又过了好些年,省里专家检测,发现是地下水铁锰严重超标。“铁超标84倍,锰超标25倍,洗涤过程中发生了化学反应,在白衣服上留下了印迹。”赵勇知道了答案。
水的硬度过高,“结石病”在小镇高发。老百姓只好自己想办法。李清兰把记者带到厨房,指着水龙头正下方的大桶说,这就是三仙湖居民自制的过滤器:桶里装上大半桶沙子,再裹上四五层布,桶底钻了几个出水孔,以此达到过滤作用。
2008年,财政部门专门拨款给三仙湖新建了水厂,86米的深井,配备了铁锰处理设备,情况稍有改善。但三仙湖地下水铁锰超标太高,处理效果一般,加上处理工序影响了供水速度,小镇每天只能分时段供水。
长期水量不够、水质太差的小镇,在2015年3月切断了地下水源,自来水厂全部改用湖水水源。带记者到水厂看过后,三仙湖镇镇长游涛眉头紧锁:“怎么说呢,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目前,一座新水厂已开建,据说能改善水质,增加供水量。但是,这座因水而兴的小镇,却日益萧条落寞。稍有经济实力的家庭都外出买房,陆续搬离小镇。
“白衣服已成为三仙湖的历史,有可能,年轻人也会成为这里的历史。”三仙湖镇的社区主任周灿非常担忧。采访当天中午,他刚从县城办事回来,临回来前周灿特意多喝了几口县城的水,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少喝一点家里的水。
从躲水到盼水,一座挣扎的小镇
黄山头,地处西洞庭湖,湖南常德市安乡县一座普通小镇。小镇位于湘鄂边界,是当年长江沿线抗洪主战场之一。长江水奔涌而来,通过虎渡河流经小镇,注入洞庭湖,号称“新中国第一闸”的荆江南闸就在镇旁。
“多少年来,我们这里只患水多,不怕水少。”镇上老人车召林告诉记者,黄山头在整个安乡县最早喝上自来水。一个简易筏子拴几个水泵,往虎渡河里一放,自来水源源不断,不仅全镇居民饮水无忧,1998年还供应了3万抗洪官兵的饮水。
然而,沧海桑田,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严冬时节,记者来到小镇,镇上自来水厂厂长陈元望正抓耳挠腮,疲于应付居民对自来水的各种投诉。站在早已断流、近乎干涸的河道中间,这个在黄山头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一脸无奈,“水量不够,正常用水保证不了,水质很差,烧开了都有点臭,我能理解他们的投诉,但我没办法改变。”
有人说,水问题的出现,源自长江入洞庭的水量大幅减少。湖南省水利厅提供的数据显示,上世纪50年代,长江水入洞庭湖年均1331.6亿立方米,近年来,这一数据减少到500.2亿立方米。
作为长江入洞庭的三大通道之一,虎渡河史无前例地开始常年断流。加上上世纪90年代荆江南闸加固改造,抬高了闸孔位置,加剧了水闸下游的断流。站在南闸大坝上,安乡县水利局副局长唐西华告诉记者,以前一年顶多断流3个月,现在反过来了,一年不断流顶多3个月。
虎渡河断流,黄山头镇居民只能守着一滩死水,从中抽水饮用。“头几年,总觉得是在做梦,黄山头原来十年九涝,现在是十年十旱。”陈元望望着大片裸露的河滩说。
雪上加霜的是,黄山头附近的湘鄂边界乡村,人们的生活污水都排入虎渡河。
记者到现场时,已过了排污的高峰时段。泛绿色的排污沟,水里夹杂五颜六色的塑料垃圾,沟两旁闪着油污的亮光,腥臭味刺鼻。
小镇不是没有抗争过。河水水质变差时,水利局给镇里一共打了5口井,最深的超过100米,但打下去都是岩层,没有水。“河里不来水了,地下也打不出水,我们这里到底是怎么了?”陈元望说出了小镇居民的心声。
明矾、纯净水、饮水机成为小镇的畅销品。家家户户必备明矾,放在水桶里搅合,起到净化作用;纯净水从县里运来,家境宽裕的人用于淘米做饭饮用,不太宽裕的老人买一桶,放在卧室,只舍得给孙子孙女喝,自己照样喝河水。
目前,各级财政正计划筹措3亿多元,在远处的松滋河建一个大水厂,解决安乡县21万人的安全饮水问题,包括黄山头在内。但对地方来说,配套资金和水厂后期管理,都是难题。
“我今年61岁,感觉前半辈子都是在躲水,现在看来,剩下的日子就是盼水、找水,希望有生之年能喝到足够的、干净的水。”车召林对记者说。
打口浅井滤水喝的草原牧民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中和西镇蓿亥图牧业村面积250平方公里,有678名村民,其中500多人为蒙古族,大多靠放牧和种玉米、草料为生。村支部书记拉外说,要想把全村的人家走访一遍,得花上3天时间。
缺水是这个村每个人面临的难题。在离村委会不远的地方,记者看到干涸的河床,一棵大树孤零零地伫立在岸边。“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了,河里的水早干了!”村民说。
在离河岸百米距离的地方,村里用挖土机挖出了一个两米深、大约200平方米的大坑用来储水。大坑底部是黏土,上层是沙石,下雨时,雨水和河水可以透过沙层汇聚到大坑底部。“上次河床有水的时候,还积攒了一些,可以灌溉农田和牧草,但现在也快见底了。”拉外告诉记者。
拉外的邻居田呼日格拉图说,近年最干旱时,他家的20亩玉米旱死了一半多。这个26岁的蒙古族小伙因为父亲患有脑病,母亲患有严重的关节炎,不得不放弃在鄂尔多斯市的工作,回到草原种地养羊。
当地水利干部告诉记者,因为牧民放牧需要足够广阔的草场,不可能集中居住,因此集中供水在偏远牧区难以实施,牧民们只能就地想办法。
打一口大约6米深的浅水井是村民们普遍的做法,原理与蓄水的大土坑一样,都是通过沙层过滤汇集浅层地下水。“好在附近没有工业污染,水还比较干净,但是干旱太久,水也不够喝。”拉外说,家家户户惜水如金,平日里人和羊都喝井水,遇到特别干旱的时候,只能保证人有水喝,顾不了羊。
“现在全村一口深水井都没有。”拉外说,打一口深水井需要花费十几万元,这对村里来说是不小的数目。最关键的是,村里目前还没有通上高压电,如果没有动力电,即使打了深水井也抽不上来水。“听说2016年可能会通高压电,到时候再想办法筹钱打深水井。”
睡觉都能听到房子开裂的河北村民
曾有媒体报道,一条长达8公里的地裂缝出现在河北省邢台市柏乡县,横跨西汪、王家庄两个乡镇。邢台市地震局专家调查后确认,裂缝与地震无关,天旱和地下水位下降是主因。
日前,记者来到裂缝所在地——邢台柏乡县西汪乡寨里西村。这里处于河北地下水超采严重的黑龙港地区。在田地边,记者碰到了村民翟京力。
“前几年我们这突然有一天地里就有裂缝了,然后慢慢变宽,最宽的地方有1米,看不到底。”翟京力说,因为有裂缝,浇庄稼的时候就漏水,填土也不管用。
得知记者来村里了解墙体裂缝的情况,54岁的路海素骑自行车带着孙子一路追着记者,请记者一定去她家看看。刚走进大门,就看到门旁的墙上一道长长的裂缝,由墙底直到墙顶,卧室、储藏室、厨房的墙面,客厅墙面和地面都有裂缝。
“2006年发现房子开裂,我们翻盖了两次,但是翻盖后还是裂。这两年裂缝越来越大,晚上睡觉都能听到裂缝声。”她说。
走进客厅,路海素掀起挂在墙上的一幅地图,地图下面就是一道裂缝,“因为裂缝越来越大,这幅地图换着位置挂了好几次。”
“因为房子不安全,不敢让孩子们在家里玩。可是不在这住,我们就没有别的地方住。”路海素说。
据了解,全村420多户的房子中,有20多户房子开裂。
“有关部门的领导来了好几拨,现在还没个说法,希望能有人尽快帮我们解决房子裂缝的问题。”她说。(记者周楠、郭雅茹、蔡敏、吴锺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