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本课本:语文数学
体校的孩子从未接触过音乐、美术或者其他副科,训练的时间挤占了这些课程
杨可被送进体操学校已近三年,母亲朱月琼仍记着其当时入校的情景,好像是三分钟以前发生的事。
进入体校,意味着不到4岁的儿子开始寄宿生活,几乎一两个月,杨可才能回家一次。
刚入校时的杨可留给保育员周奶奶的印象是,耷拉着鞋带,哭得满脸泪痕,穿衣服、刷牙洗脸,每一样都要从头教起;房间里要备一些简单的药水,以便处理他因为训练造成的皮外伤。
在体校,除了半天的训练,还有半天的文化课。文化课除了语文、数学,剩下就是思想品德与写字了。杨可比其他非体校孩子“幸福”的是,书包里只会有两本课本:语文和数学。
体校里,众多的孩子和杨可一样,从未接触过音乐、美术或者其他副科。训练的时间挤占了这些课程。相比起同龄的其他孩子,他们的娱乐生活少得可怜,仅有的娱乐方式是看卡通片,最近他们比较迷恋的是《果宝特攻》。
3年训练下来,与娴熟的体操动作相比,杨可的吃饭动作则显得孩子气。
晚餐时,他坐在食堂五彩斑斓的椅子上,不太熟练地用汤匙往嘴里扒着饭,然后突然伸出手,抓起一片萝卜送进嘴里。
杨仁平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他更多的希望是儿女能得冠军、世界冠军。
他常会欣喜地跟别人说,在李小双名声大噪的时代,杨飘进入体校;杨威获得北京奥运冠军后,杨可又沿着他姐姐的路走了下去。
和杨仁平怀抱同样期望的家长并非少数。
每逢新学期开学,就有一些家长带着三四岁的孩子,千里迢迢从全国各地专程赶往仙桃的李小双体操学校,每年交上近万元的学费,要求让他们的孩子进校学习。也有不少家长会反复跟教练诉说,他们的孩子有学习体操的潜质,值得培养。
体校负责招生工作的孔老师介绍,所有的学生中,绝大部分是家长慕名而来。现在140多个学生里,80%来自外地,其中还有一名来自爱尔兰的小女孩玛莎。
“很多孩子已经十几岁了,明显过了打基础的年龄,可家长还是硬把他们送过来。”孔老师说,当然通过训练,他们也能锻炼意志和品质。
2月16日,训练进行到一半,郑顺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在始终耍赖不肯训练的严家勇面前晃了晃说:“快,压腿,做好了就给你糖吃。”
4岁的严家勇乖乖地坐下去,伸开了双腿,不到1分钟,他又扬起脸哀求道:“郑教练,好累啊。”
学校总教练颜永平也正好在场,开始用自己编写的儿歌哄他:“男子汉,铁打的汉,不好哭,做好汉,这样老师才喜欢;学小双,要流汗,将来做个英雄汉;拿金牌,夺冠军,美名天下传。”
冠军路,独木桥
李小双体操学校约1/10学生能进入省队,一些被“淘汰”的孩子已不能适应普通小学
颜永平从事体操教练20年,奥运冠军杨威的体操启蒙就是从颜永平处受益的。
但颜永平也知道,现实中的夺冠,远没有儿歌里的逻辑那么简单,也许“流了汗”,依然无法“拿金牌,夺冠军”。
颜永平已经没法计算自己带过多少学生。
但他能够记得的数字是,他参与培养输送的人数:一级运动员10人,国家级健将8人,洲际冠军7人,世界冠军6人,奥运冠军3人。
级别越高,数字越少,递减的人数中透出一种残酷。
这已经是辉煌的成绩了,更多的教练,也许一辈子,带不出一个奥运冠军来,参与者的庞大基数和竞技体育的残酷性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抛开拿金牌,如果杨可要成长为一名专业的体操运动员,必须要通过现有的三级体制:体校、省队和国家队。
孩子一般在三四岁被送进体校,经过五年训练,表现出色的孩子能被选入省队。但大多数孩子会被退回到普通小学就读。
李小双体操学校的140多名学生,在接受极其严格的训练后,通过层层选拔、过滤,最后能进入省队的仅有10-20名。
大多数孩子,在行程还没过半时,便从通往冠军之路的独木桥上跌落,开始另外一种生活。
一个星期前,许迪(化名)便从这座独木桥上跌落。他离开了专业体操领域。
6岁才进入李小双体操学校学习的许迪,和其他孩子相比,底子稍显薄弱。但因为天生好动,身体灵活,在体校学习两年半后,许迪还是被推荐进入武汉体院的一家附属学校。如果表现好,许迪就能被送入省队,或代表学校参加比赛。
许迪母亲回忆说,自己每个月去探望儿子时,总会泪眼汪汪地离开。“比起在体校时,体院附属学校的训练强度不知大了多少倍,擦伤碰伤再所难免。”
春节前,在武汉体院附属学校才训练了半年,许迪被要求回家。许母在教练处获得的反馈是,许迪学习体操的时间太晚,基础较差,不适宜继续练下去。
随后,几岁的许迪进入了仙桃当地一所普通小学就读。从入学起,许母对许迪的担忧就从没消散过。
“毕竟已经离开普通学校三年了,当年的成绩虽然好,但落下的课程太多,补起来很困难,而且他早就不适应学校的生活了。”许母说。
许母还记得,当初把孩子送去李小双体操学校时,学校的老师和教练曾一度劝慰她说,“虽然体校文化课的水准无法与普通小学相比,但孩子一旦离开这里,课程还是很容易追赶上来。”
许母开始四处托人,设法将本该读三年级的许迪降了一级,并且在寒假里请了家庭教师给许迪补习。
但让她觉得头痛的是,许迪新学校的老师数次跟她反映,孩子在课堂上坐不住,好动得很。
“体校的学习氛围相对散漫。几小时的训练下来,累得够呛。孩子们一般是很难再集中精力学习的。”郑顺生说。
许母的困惑是,不知要用多久时间,才能够让许迪远离过去体校生活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