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召人,革新文风
嘉祐二年,苏轼、苏辙兄弟同科殿试进士。苏辙应试的策论,是一篇尖锐批评宋仁宗为君之失的政论文。他在策论中说:“往者宝元、庆历之间,西夏作难,陛下昼不安坐,夜不安席,天下皆谓陛下忧惧小心如周文王。然自西方解兵,陛下弃置忧惧之心二十年矣。古之圣人,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夫无事而深忧者,所以为有事之不惧也。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臣以为忧乐之节易矣。臣疏远。小臣闻之道路,不知信否: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优笑无度。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三代之衰、汉唐之季女宠之害,陛下亦知之矣。久而不止,百蠹将由之而出,内则蛊惑之,所污以伤和伐性;外则私谒之,所乱以败政害事。”
宋仁宗进行“以策论为先、诗赋其次”的科举改革,其宗旨不仅是要选拔治国安邦的杰出人才,而且是要纠正浮夸、浮华的时风,推行直言务实的作风——他的文德之治的要旨就是“以直言召人”。苏辙这篇策论,不仅直言当朝皇帝仁宗得失,而且仅凭“不知信否”的道听途说就对仁宗宫中之事妄议是非。考官胡宿认为苏辙言论“不逊”,呈请仁宗取消其录取资格,苏辙也自认为“策入必见黜”。但仁宗审阅苏辙的策论后,却钦点录取苏辙与其兄苏轼为同科进士。仁宗批复胡宿的“以为不逊请黜之”奏章说:“以直言召人,而以直言弃之,天下其谓我何?”
二苏殿试时,仁宗47岁,在位35年,而苏辙不过是一位年不及19岁的书生。仁宗以九五之尊、年寿之长,能容不名小子苏辙对自己公开直言不逊,以才德取人,是需要何等恢宏的胸襟气度?他对苏辙的纳取,是切实践行他“以直言召人”的国策,这不仅使他的朝廷中荟萃了范仲淹、包拯、晏殊、欧阳修等文德敏行的名臣,从而为将宋朝发展带入鼎盛时期的“文德之治”创造了条件;而且也以“直言论政”引导了文坛以平易自然为目标的文风革新。
仁宗逝世后,在继位的皇帝治下,二苏兄弟多次遭贬,谪迁异地,晚年颠沛流离,死而后已,苏轼更是于1079年,被诬“以诗讽刺时政”,不仅被递解京城,投入御史台狱,备受拷打屈辱,而且险遭性命之灾。可以想见,在1022至1063年间,如果在位的不是仁宗,而是神宗,不仅欧阳修的古文运动不可期望,恐怕三苏问世之初即以“妄论利害,才说得失”(苏轼语)死于非命了,又遑论此后能以“直言议论”立名传世?
摒弃浮华,文求务实
宋代王十朋说:“我国朝四叶文章最盛,议者皆归功于仁祖文徳之治与大宗伯欧阳公救弊之力。”“救弊之力”就是反浮华、浮夸,倡导平易文风的古文运动。有宋一代,欧阳修并非古文运动的首倡领袖,在他之前,宋初柳开、王禹偁,继后穆修、尹源、尹洙等文坛名士,纷纷以“宗经尊韩”为旗帜,致力于创兴平易自然的文风,但均未成主流风气。古文运动能在欧阳修为文坛盟主时期蔚然成风,其后经三苏绵延至1101年苏轼病逝,前后历八十年而不衰,欧阳修为宋代文坛“一代宗师”之功自不可没,但若缺少宋仁宗这位“文德之君”作“保护人”,更是不可能的。
《宋代散文研究》中说,欧苏散文所代表的宋代散文之美,突出风格是“平易自然,婉转流畅”。极而言之,“平易自然,婉转流畅”何尝不是散文作为一个独特文体所应达成的本真的美学风格?因此,在厘定宋代散文的历史地位的时候,我们可以说以欧苏散文为代表,宋代散文是中国散文美学的最后达成。然而,当我们论定宋代散文之大成的时候,又怎么能低估宋仁宗以一国之君,身体力行,为纠正“浮华”、“浮夸”的文风流弊所起的导向作用呢?
宋仁宗“以直言召人”,为欧苏一代文人倡行平易自然的文风提供了基本导向,这对我们当下倡导的转作风、正学风、改文风不无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