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一位37岁的年轻人和著名的科学家华罗庚、钱学森一起获得了首届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在此之后,这位年轻人很就快消失在公众的目光之外。45年后当首届国家最高科技奖颁奖的时候,人们突然 又发现那位当年曾经获奖的年轻人又再度站在了领奖台上。他就是著名的科学家——吴文俊先生。吴先生一直刻意地躲避着公众的目光。我们对他的邀请持续了两年多,才终于得到了一次和他对话的机会。
87岁≠不能创新
主持人:您37岁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在那时候是华罗庚和钱学森……
吴文俊:还有我,三个人。
主持人:那两位非常有名。
吴文俊:大家注意的都是钱学森跟华罗庚,不会找到我了,后生小子。
主持人:从那个时候算过来50年了,50年之内您一直有很高的创造力,在世界数学历史上也不多。
吴文俊:我一直有这个意见,我经常跟别人说的,西方国家当然年轻的时候真了不起,我真佩服,有的所谓得菲尔兹奖在40岁以下,有的二三十岁,我做不到。可是一到60岁以后,这个人好像不见了,著作也看不见了。所以我说对一个数学家的评价,也要看他的这个叫后劲,有没有后劲。
[解说]:吴文俊在37岁时,在“现代数学女王”拓扑学方面取得重大成就,享誉国际。但二十年后,他却放弃了已经硕果累累的拓扑学,涉足中国古代数学,进而开创了国际数学界的全新的研究方向---数学机械化。这是近代数学史上的第一个中国原创的领域,被国际上称为“吴方法”。
“吴方法”根植于中国古代数学的思想精髓,但在1975年前,吴文俊还认为中国古代数学都是些不值得考虑的东西。
吴文俊:我对中国的古代数学不感兴趣,我所知道的都是从外国的书上看到的,中国的古代数学都是些加减乘除,乱七八糟无聊的东西,不值得考虑,所以我从来不看。那么转变是在1975年的事,那时候是在文化大革命,有时候非常紧张,有时候比较松动,也可以看看数学了。但是那个时候你要真正搞拓扑还是有麻烦、有许多阻力的。还是有点,你走资产阶级学术道路,反正有这个压力了。系统科学所所长关肇直就出了个主意,那个时候不是老是提倡有一点复古倾向,提出来一起学习中国的古代数学。这个有道理,一方面是合法,是符合上面的要求的,一方面你可以堂而皇之地大家学。
这个情势之下,我倒觉得好奇了,我自己有一些书,我喜欢买书,不一定看,这些书在文化大革命都清掉了,我就问他借,借了书,然后再跑图书馆,我看懂了。总的一句话,中国这个数学的道路跟西方欧几里得的传统公理化的数学道路是不一样,中国的数学是另外一套,中国没有什么公理,没有什么公理系统,根本不考虑定理。中国主要是解决问题,这是我的分析了。开头也是不懂,因为它的古文的文字我就看不懂,我先看通俗的,然后再看原文,因为古文的专门名字跟现在是完全大不相同了。就这样慢慢一点一点弄懂。所以中国的古代数学,为了要解决形形色色的问题,自然而然引到解方程。那么中国的解方程它是这样子的,是一步一步地做,第二步怎么样,第三步怎么样,要用现代的语言来讲就是程序。根据算法用现在的话,你就可以变成程序,输到机器里面,让他一步一步去做,最后给他要求的解答,这是中国的数学。
主持人:这个时候,您对中国数学的看法已经不是过去那种认为中国没有什么数学了?
吴文俊:对,对中国的古代数学我理解,懂了,我觉得我懂了,我说古代数学是符合现在计算机时代的数学。
[解说]:在吴文俊眼里,中国古代数学就是一部算法大全,有着世界最早的几何学、最早的方程组、最古老的矩阵。中国古代数学的价值已被世界淡忘,但吴文俊却洞察出,其中包含着的独特的机械化思想,它能够把几何问题转化为代数,再编成程序,输进电脑后,代替大量复杂的人工演算,这样就可以就把数学家从繁重的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进而推进科学发展。这就是机器证明,后来吴文俊把它冠名为“数学机械化”。直到现在,87岁高龄的吴文俊仍在继续引领这一学科的发展。
主持人:有一次我看您接受采访的时候,有人问您是怎么样保持您这个学术生命如此年轻的,您的反问我印象特别深,您说“我为什么不能够保持学术生命这么年轻?”
吴文俊:我还可以这样说,应该是这样子。
主持人:您就觉得是这样子?
吴文俊:应该是这样的,50年前你能够,50年后你应该还能,一直到死你还是保持这个,这个是应该的。
主持人:但是绝大多数人做不到。
吴文俊:那是他自己的缺点,应该反躬自问,为什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