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市商业大厦楼内的逃生通道被改造成了仓库。本报记者白雪摄

白色的积雪覆盖了吉林市商业大厦外的一地狼藉，但其内部漆黑死寂，恐怕短期内再难恢复生机。

这是立冬后的第一天，也是火灾过后的第三天。11月5日9时17分许在这里发生的火灾，带走了19条宝贵的生命，毁掉了一些原本幸福的家庭。家属心中的哀伤和冰冷难以抚慰，当事人的回忆也带着惊恐和无助。

失火以来，楼内的现场状况鲜为人知。今天早上，中国青年报记者进入楼内，实地察看并用影像记录了灾后状况，试图还原灾难中被困人员的求生可能。

吉林市商业大厦位于吉林市中心的河南街，距离松花江不远。大厦占地面积1.34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4.2万平方米，共分五层，一至四层主要经营服装、鞋帽、家具等，顶楼是健身场所。火灾发生前，大厦内共有经营商户64户，管理人员49人，经营人员325人。

事发时，大厦刚开始营业。据现场目击者称，除在五楼的健身者外，在大厦内的多为经营人员。

11月8日早上，记者从南侧通道走进大厦。通道内破败脏乱，地上有排泄物和不知哪儿来的积水。从底层仰视过火后的南侧外墙，中间二、三、四层的玻璃基本破碎，墙外横竖方向都缠绕着粗细不等、新旧不一的电线，有些打结绕圈，有些耷垂着。

据了解，吉林市商业大厦始建于1987年，1992年改制为民营企业。当地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这里一度非常繁华，但“这些年慢慢不行了”。据新华社报道，作为有20多年历史的老楼，这座大楼存在着用电线路老化的问题，给消防安全埋下了隐患。该报道称，“不能排除这次火灾原因是因电路起火所致”。

从过火后的南侧门看去，失火前经营日用百货的一楼满场暗黑。只有对面因救援强行破拆的大口子透出光线，隐约可见烧残的柱体和天花板上裸露弯折的钢筋。

在闪光灯和手电筒的帮助下，可见地面上遍布玻璃碎片和被烧得辨不清形状的黑色物质：一只被穿过的女鞋被压挤在残留物下面，再也找不到主人；一条被熏黑的蓝白条毛巾夹缠其中。现场虽无声息，但不难想象火灾发生时的混乱喧嚣场面。

目前，一楼东侧仍被警戒线隔开，无法进入。曾在大厦一楼营业的商户张景全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的修表铺正位于大厦东侧的2区，旁边是两家卖线衣、线裤等纺织品的店铺。当日9时许，他看见隔壁顶棚着火后，马上抄起灭火器灭火。不过，由于顶棚太高，他用了两个灭火器都无法熄灭火焰。随后，“火很快烧到柜台上，点着了那些线衣线裤”。

和楼上一些当事人“只见浓烟不见明火”相比，张景全是少数较早见到明火的人。很快，他借着火光逃出了大厦。

从南侧通道往二楼走，可见侧墙破损，外皮脱落，上部尤为焦黑。记者在这里发现，楼梯底部两侧仅几平方米面积的楼梯间也被利用起来，被改造成两间商铺：一侧是熨烫店，一侧写着“恒源祥”字样。

曾是鞋类卖场的二楼烧毁严重，已不能还原以前的布局。在门口附近的一些货架被烧得只剩下半截，鞋只散落满地。从位置来看，这些货架在失火前曾被摆放在安装了防火卷帘门的出口附近。

由于记者未能采访到事发时身处二楼的当事人，目前无从得知这些货架的摆放是否会阻碍人们奔向生路。

和二楼相比，三楼的情况稍好。记者看见，一些货架在火灾中幸免，楼层的整体格局也能略见大概。很多鞋子仍摆在货架上，但恐怕再也等不来买主。只是门口遭到烟熏的几株绿色植物叶面向下，再无生机，似乎在提醒人们死亡威胁是怎样掠过这里的。

还未进入四楼，记者就能闻见明显重于其他楼层的烟熏味。这一层原是名为“富安居”的家具卖场，现在火毁严重，内部装饰和结构已被大火完全吞没，尖锐的钢筋扭曲着从屋顶各处探下，摇摇欲坠。

富安居的经理祖光已经在大火中遇难。当天逃出现场的同事曾告诉在外等候的祖光家属，她看见还有同事留在里面，就折身返回了。家人一直不能接受祖光突然离去的现实。尤其是在认尸之后，亲属心中的悲痛更难抑制。

这些天来，祖光的婆婆一想到火烧的一幕就悲从中来，嚎啕不止：“孩子，你烧成那样，疼不疼啊？该有多疼啊！”

祖光当时到底有多痛苦，究竟为何没能离开火场，现在已无人知晓。但今天记者看见，四楼通往五楼的疏散楼梯西侧是被封死，当成仓库使用的。至今里面还摆着架子，堆放着鞋类和各类杂物。

这一米多宽的楼梯，本是为快速疏散而设计的通道，也是火灾中被困人员的生路。尽管现通道上方位于五楼的挡板已被凿开，位于四楼的侧面挡板也被挖开了大口子，但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很难过人。

疏散通道被堵的现象在五楼更为明显。通往天台的两侧本有疏散楼梯，现在胡乱堆放着杂物，半圆形玻璃顶本可作为逃生出口，以便人员从顶层疏散后，被救援人员用云梯救下。但记者看见，这个玻璃顶下部竖着一米多高的不透光板材。

据火灾发生当天在五楼排练的教民族舞蹈的李老师介绍，浓烟就是通过半圆顶旁边的走廊涌来的，于是当天所有在顶层的被困人员无人通过南侧通道逃生。幸运的是，他们在大厦北侧找到了生路。

火焰余烬在5日21时30分被彻底扑灭。为扑灭这场火，当地消防部门共出动了69辆消防车、300余名消防队员。但当天大厦东侧外的广告牌和铁皮给救援人员带来了很多麻烦，他们只能调集挖掘机打开缺口，以便让水管喷水进去。

此外，在消防车接近楼体的过程中，还曾被一些水泥墩阻挡。大厦对面休闲服商铺营业员告诉记者，平日里圆桶状水泥墩一两米一个横排在商业大厦门口，以免车辆靠近。旁边路口还有更厚重的水泥墩挡着。救援时这些石墩被挪开，现在被集中堆放在一起。

据了解，事故发生后不到10个小时，吉林市就召开了全市安全隐患排查整治紧急工作会议，连夜下发了《关于深入开展全市安全隐患排查治理行动的紧急通知》，在全市开展安全隐患排查和整治工作。

但记者仍能在事发地点的周边商场发现不少消防隐患。就在距离吉林市商业大厦不到一条街的地方，有一家更为高档的商厦。记者看见，该商厦的一层局部正在装修，好几个指示逃生通道的箭头，笔直地指向一米开外的隔断，没有出路；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敞亮的灯光里，居然找不到一张逃生指示图。

至于在11月5日的浓烟烈焰里，有多少人能按照逃生通道的指示逃出，有多少人能按逃生指示图知晓生的希望，有多少人能记得平时消防演习中的知识，大厦的消防设备是否发挥了作用，消控中心是否采取了有效的措施，其他消防隐患是否延误了被困人员逃生……在官方调查未结束之前，这一切都没有定论。

最近几天，在商业大厦外，还有不少人谈论着2004年2月发生在吉林市中百商厦的大火：一名电器行雇员随意丢弃烟头引起的灾难，最终造成了54人死亡。因此，在中百商厦原址上复建并更名为“盛业百货商场”的每个角落，几乎每隔5米，就有一行用红漆写的“禁烟商场”字样。据知情人介绍，这家商场大多数商户，听见“烟”这个字眼，仍分外敏感。

事实上，一个烟头只是灾难的开始。在随后的总结中，人们发现中百商厦存在诸多消防安全管理问题，比如没有按照《消防法》和《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消防安全管理规定》(公安部令第61号)的要求，认真落实自身消防安全责任制，消防安全法律责任主体意识不强，也没有认真组织开展对从业人员的消防安全宣传教育和培训，员工消防法制观念淡薄，缺乏防火、灭火常识和自防自救基本技能，致使符合规范标准的配备消防设施没有充分发挥作用等。

为有效预防火灾事故发生，从11月6日起，吉林省在全省范围内组织开展一次为期45天的火灾隐患集中排查整治行动。商场、市场、宾馆、学校、医院、养老院、幼儿园等人员密集场所将作为重点排查对象。

在11月6日召开的吉林省加强冬季消防安全紧急电视电话会议上，吉林省政府副秘书长张大松曾说，发生在吉林市的这起火灾，是近5年该省发生的最为严重、人员伤亡最多的一次火灾事故。目前这起事故的原因还没有最后确定，但是从中已经暴露出单位消防安全责任制不落实、消防安全“四个能力”薄弱、防火检查不经常、消防设施维护保养不到位等问题。

如果不发生火灾，也许很少有人注意这些专业术语指称的、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隐患。甚至就在吉林市商业大厦一楼大门口，还能看见当初堆放的杂物的残骸。那几个塑料人体模特已经被熏得遍体漆黑，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邓京荆